第114章
  “我妈妈在给我取名的时候,其实并不会想到有离开我的那一天。”
  “她跟你一样,对我的期许从始至终都是一致的。”
  “人生本来就是有重量的,我带着你们所有人的善意,即便负重而行,我照样甘之如饴。”
  “我以前想自//杀未遂的时候,相邻们给我一粥一饭,他们想留住我,就告诉我说这些粥和饭,是我欠他们的,有朝一日我得还。”
  “你来医院看我的时候,会在街角的小贩那里买一袋陈皮糖,你把糖送给我,说这是我欠你的,让我好好活着,以后还你。”
  乔雾握着话筒,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小声啜泣,像一只缩在角落里的无依无靠的小刺猬,仿佛身后的两堵墙,就是她最后的安身之所。
  “我欠我的母亲生恩和养恩,这我偿还她的方式。”
  “无论如何,我想给她要一个公道。”
  不知道多久的沉默里,她听见了宴安些微有些颤抖的声音。
  明昭寺的暮鼓声里,是他阿弥陀佛的叹息。
  “你没有证据,大概率是败诉的。”
  就连宴安也清楚地知道,她渺茫的前途。
  “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会成为你的心魔?”
  “它会让你这辈子做不了其他任何事情,你会被永远困在回忆的魔障里,形销骨立?”
  乔雾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落地玻璃移门面前,已经泪流满面的自己,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无论成败,我总要试一试。”
  “而且——”
  而且我知道,我的心魔已经变了。
  乔雾话还未说完,隔着电话,她听见空涧法师似乎就在老师身边。
  她隐约听见对方苍老而慈悲的声音——
  “而且,她的心魔已经变了。”
  “让她来吧,恰好这里就有能帮她的人。”
  -
  元旦前夕的莫斯科,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鹅毛白雪。
  深夜11点,宽阔的马路上车流稀少,就连路上的行人也不多见。
  路灯孤零零地立在马路两侧,半天才零零星星照到几个人影。
  行人裹着要么裹着深色的过膝大衣,要么裹着厚而臃肿的棉服,行色匆匆里,用最快的速度闪身进入温暖的内室,远离室外冷风交加的寒意。
  有不起眼的路人缩着脖子伛偻着后背,扯了扯身上深褐色的旧棉衣,推开了乔雾所在的旧公寓的木框玻璃门。
  他像一个在俄罗斯生活了很多年的老人,如果乔雾与他在公寓楼下照面,或许她立刻就能认出,对方应当就是那个会随地吐痰让公寓保洁员厌恶至死的,住在三楼角落里的老单身汉。
  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却又很喜欢占年轻小姑娘的便宜。
  老人粗糙而起褶的手摁住电梯上行的按钮。
  老式的电梯隔三差五就需要保养,空间狭小不说,就连电梯装载的人数都有非常严格的限制,电梯上行的速度又缓慢又磨人。
  “叮”,电梯的电子面板数字停在了三楼。
  三楼廊灯的钨丝时不时就会罢工,老公寓里维护的工作人员不多,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这灯坏了多久。
  因为没有监控,也找不到这灯到底是被人为破坏,亦或者只是确实质量不太好。
  所幸走廊并不长,也没有那么曲折,回家摸钥匙开锁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随着电梯门缓缓的关阖,狭窄的走廊重归黑暗。
  而原本伛偻的身形也慢慢地变得高大,原本臃肿的身形也开始一寸一寸收缩。
  月光从走廊尽头无声而怜悯地漏进来。
  随着男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就连拉长在地上的影子,也变得越来越挺拔。
  干燥而有力的手握住钥匙柄,将金属制的钥匙插入灰旧的、漆绿色的木门里,锁芯顺滑,他没花太大的力气,就咔嗒一声打开了。
  脱下厚重的、不合身的外套的男人此时此刻就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绒毛衣,一身深色的打扮完美融入进没有开灯的公寓里。
  公寓的沙发依旧崭新,公寓的窗台旁,是一副已经被梨花纸打包好,等待第二天送达的油画。
  他看着这间已经分析过无数次的女性公寓,终于忍不住弯了弯唇。
  其实刚刚走出电梯的时候,他就想笑了。
  他大摇大摆地从电梯口走到这间房间里的姿势像什么呢?
  唔,大概像《那个杀手不太冷》里那个握着大火力狙击枪,可以肆意鱼肉弱小的警察——
  哦不行,那个警察最后被里昂炸死了,他太倒霉了。
  但他不会。
  他是索尔布鲁森,作为现任中情局俄罗斯情报主管,他曾经的爱人,他的妻子死于巴以冲突,为此他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抑郁,所以中情局内部一直都认为他已不适合做区域的负责人。
  但他并不这么想。
  他现在就可以像所有人证明,自己并不是神经质,而是对情报,对人心,拥有最敏锐的洞察力和直觉。
  比如就像现在,他躲在黑暗里,然后无声无息地将麻//醉//枪架上那个男人的后颈。
  黑暗可以肆无忌惮地将人的野心和愉悦彻底放大。
  “高剂量的分离乳胶毒素,或许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东西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危害。”
  会让你因过敏至死,且任何人都不会发现,你真实的死因。
  所有人只能为你悄无声息地送葬,然后看着你的名字,像你的父亲克劳德一样被刻在冰冷的墓碑上。
  被挟持的男人孤身一人,他缓慢地举起手,向对方表达了自己的配合。
  索尔弯了弯唇,借着玻璃窗上的淡月,他能清楚地看到对方那双显眼的、翠绿色的瞳孔,以及左手食指上,那枚象征着权力和谷欠望的红宝石戒指。
  而这一枚戒指,将成为他的战利品,被他派人送回美国本土。
  在无声的对峙里,索尔相信,凭自己历练多年的身手,压制他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且这位以“谨慎”著称的继承人,也并是这样一个会铤而走险的莽夫。
  “我应该叫你什么?”
  今晚的成果令他满意。
  这是他狩猎了快3年的目标,一个巨大的,几乎能够令克宫都震惊的目标。
  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审问起?
  在法国尼斯,他窃取到的名单里面写了什么?
  还是他跟那帮车臣人在里海沿岸达成了怎么样的交易?
  亦或者在乌克兰的军营里,他到底用军火贿赂了谁,最终出卖了美方在乌克兰本土的研究基地?
  莫斯科的老公寓里密不透风。
  索尔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里,却透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是称呼你为维克多布托洛维奇。”
  “……”
  “还是称呼你为小尼奥。”
  “或者……”
  索尔低笑了一声,洋洋得意道:“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苏致钦?”
  索尔有一口非常流利的普通话,发出“苏致钦”这三个字的时候,没有丝毫生硬的蹩脚和拗口。
  “要知道,捕获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索尔忽然狐疑地皱了一下眉,他在想,乔雾的这间公寓并不大,为什么自己的声音会出现回音,仿佛有第二个人,逐字逐句地复述了他的话一样。
  但多年特工的警觉,还是让他本能地屏息,被他用枪顶住后颈的男人依旧举高双手一动不动,可是他却隐约感受到身后仿佛有若有似乎的紊乱气流,然后他听到了有人用跟自己刚才一模一样的声音,用德语说了句——
  “idiot。”
  (笨蛋)
  第75章 莫斯科的流星(结局中)
  075
  从莫斯科回来之后的几天里,乔雾休息得不算太好,但也许是记挂着阮士铭的事情,她的精力莫名旺盛。
  只是偶尔想起苏致钦,会有一丝倦怠感,但她依旧可以很好地将这种能够称之为“思念”的情绪,强行压回记忆深处,并反复告诉自己,这是她得不到的月亮。
  明昭寺的禅房里有袅袅线香,布置古朴而简单的正厅里,弥漫着浓郁的上等檀香。
  乔雾依稀记得念高中时,每次来拜访空涧法师的时候,好巧不巧都会赶上对方正在诵经,当着宴安老师的面,她又不好意思走人,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偏厅的竹木椅上乖乖等着,闻着檀香悠然绵长的味道,她就会忍不住犯困。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好奇地往偏角的布帘后探了探脖子,这次,她没有听见空涧法师诵经的声音,却能听见厢房里面你来我往的对话。
  她身后就是一面巨大的经卷书架,书架靠窗,有冬日微凉的日光透过木质结构的窗楹无声地漏进来,也将宴安老师与人谈话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乔雾在八仙桌前坐直了身体,将眼前所剩不多的红枣茶小口小口地抿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