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这样贴得亲密无间,连衣料的轻微摩擦声都变得格外清晰,更遑论呼吸和心跳。
  阳燧被祁纠的气息裹着,整个人都烫得有点迷糊,摸到祁纠的手,小心攥了攥:“这是洞房吗?”
  “还没到。”祁纠笑了,轻轻揉他的头发,“慢慢来,我们先成亲。”
  洞房还得等两年,等阳燧成年才行,不过这话已经足够小狼崽子雀跃到竖起耳朵。
  阳燧问:“我也是你的家了,是不是?”
  “我也是你的家了。”阳燧说,“我们成亲了,你不要再漂泊,不要再走。”
  阳燧把买来的菜籽谷粒全给他看,还有精钢匕首,还有那把破破烂烂的刀:“我学种菜,我来保护我们的家。”
  祁纠低头,迎上黑漆漆的眼睛。
  阳燧仰头看他,里面不含杂质,只映出一个人的影子,只有亮光。
  像漫漫寒夜的寥廓苍穹,一颗星子向着北极闪烁,固执执拗得九死不悔。
  祁纠取出做好的皮质刀鞘,把那柄破刀裹好。
  能力搏猛虎、张弓满月的少年王族,被如今已只能拿笔的汉人师傅拢着后颈,闭上眼睛温驯仰头,去接一个覆落的吻。
  “我们的家。”祁纠低头吻他,轻声保证,“狼崽子,我不走。”
  祁纠的亲吻通常轻柔,辗转绵长里总有清晰理智自持,这样的吻不多见。
  阳燧转眼间已呼吸急促,整个人软得有些坐不住,被祁纠揽住肩背,攥住祁纠肩头衣物,视线都已有些失焦。
  “非要有狼崽子吗?”阳燧贴着祁纠的胸口,红得发烫,“我没捉住”
  “捉住了。”祁纠摸摸他的头发,亲了下溢满水汽的黑眼睛,“我很喜欢,有红绸吗?”
  这下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听懂。
  毕竟帐篷里就他们两个,又没有风,又没被什么掀开帘子,这么大的雪,不会跑进来一只小白狼。
  阳燧张着眼睛,定定看着祁纠,愣了好半晌,抿了抿嘴角,忽然笑了。
  他平日里受身份所限,总努力板着脸,这回笑得整张脸通红,神情倒像是草原上的寻常青涩少年,只是往祁纠肩头一埋,就全无预兆地掉下泪来。
  “有。”阳燧说,“我去给你找,你给我系上,然后就不准走。”
  “系了就不准走。”
  “不走。”阳燧说,“这次不走,不是十年,十年不够。”
  他攥着祁纠的衣服,语无伦次地说:“不够,不够,我们要玩遍草原,要去山里打猎,要种菜种米,要去江南,下扬州。”
  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十年不够,二十年都不够。
  祁纠不准走。
  “不够。”祁纠听得懂他的话,低头吻小狼崽湿漉漉的睫毛,“我们慢慢玩,这次不走。”
  阳燧学什么都学得很快,学着祁纠刚才的吻,也攀上来吻他,生涩热烈,炽烈气息纠缠连绵,磕碰间烛影摇曳,噼啪打出花火。
  祁纠的手也不止能拿笔,随手摸个纸团弹出去,烛火一晃,猝然熄灭。
  阳燧第一次着急懊恼。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生得这么晚。
  他想明天就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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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上的冬天的确漫长。
  漫长到整个部落迁徙的路上,一天一个离谱的消息,居然都收了足足百来条。
  比如六王子和汉人师傅成了亲,虽然偌大的草场帐篷全都空无一人,但白皑皑的雪地上,还是铺满了耀眼的红绸。
  比如汉人师傅居然会冶铁,六王子那把破刀被重新锻造加固,还是原来的形制,却已经今非昔比,吹毛可断削铁如泥。
  比如汉人师傅还厉害得很,盐用不着高价买,跟着羊群找,看羊舔哪一片的石头,砸碎再神秘鼓捣一通就能出盐。这法子旁人不会,有人硬学中了毒,身上一片绿一片紫,吓人得很。
  比如那十头牛、十头羊,一头都没饿死,听说是搭了什么暖棚,一边养牛羊,篱笆的另一边还能种菜。
  多新鲜,草原上能种菜,还能种麦子,稻谷暂时不行了,那得用水田,得等天暖和了,找片不盐碱的湿地。
  种菜的门道多得人眼花缭乱,差一点菜都活不成。报信的人记不住,只知道什么通风、日晒、施肥、保暖乱七八糟一大堆,不是自由惯了的游牧民族做得来的。
  新鲜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听得人目瞪口呆,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至于什么“老牛找干草吃,意外在二王子帐中刨出狗头金一大块”、“小羊迷路,意外在五王子圈中发现玉如意三十柄”就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了。
  可汗坐在帐中,神色不见轻松,反倒有些复杂。
  从那场雪起,部落南迁北归,再南迁再北归,一晃已经过去两年。
  这个小儿子,本事倒是都学到了,可惜学得严严实实,一点都没透出来。
  箭竿山原本就是阳燧的,不知道那汉人从哪学的机关术,设下的机关比他们惯用的兽夹陷阱厉害得多,最骁勇善战的铁卫也只能在陷坑里望天兴叹。
  冶铁、制盐是一个部落兴旺的根本,倘若有了这个本事,再过个三五十年,未尝不可一统塞北,挥师南下可一样也见不到,那就只能眼馋了。
  阳燧并不出来,也不抢外面的草场,在山里活得滋润无比,听探子说,那十头牛羊又下了小牛犊小羊崽,个个长得膘肥体壮,羊毛白得像云。
  探子说,六王子专心射猎,找山里的灵药,偶尔也出来抢几个兄长的虎骨酒、抢白玉断续膏。
  这事可汗不想管,草原上只凭本事,当初阳燧年纪小,被这些哥哥们抢走的东西更多。
  可汗问:“你问清楚了,他真不想继承汗位?”
  探子支吾,瞄一眼虎皮椅,讪讪摇头。
  问是问了六王子显然对这个毫无兴趣,甚至还说,一成年就要走。
  去哪儿说不准,阳燧在这两年里,又找了匹好马,是阴山脚下掉在沼泽里的野马,洗净了淤泥,鬃毛白亮得像是上好锦缎。
  白马是马群的头马,野起来能踹飞鬣狗胡狼,在那汉人师傅手里却温顺异常,非要跟着不可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阳燧手里现在还有个马群。
  “他要走?”可汗错愕,“这么大的草场还不够,他要去哪?”
  探子没背下来,脸色有些涨红:“很多。”
  很多地方。
  这两年,六王子带着汉人师傅,走遍了箭竿山。
  阳燧带着祁纠去打猎,被来自江南的汉人师傅教了怎么看老虎脚印、怎么找熊冬眠的山洞。
  阳燧带祁纠去看雪,被来自江南的汉人师傅教了怎么做冰灯、怎么搭雪屋、怎么更好地驾驭雪爬犁。
  阳燧带祁纠去看结冻的白狼河,被祁纠教着弄了个洞,捞上来十几条满冰面扑腾的大鲤鱼。
  探子们暗中讨论,“江南”的意思,可能是松花江南。
  雅鲁藏布江也有可能,不一定。
  可汗听得脑仁疼:“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人呢?这样还不罢休,箭竿山不够他玩了!?”
  探子咽了下,讷讷低头,不敢说话。
  大抵是不够了。
  两年时间倏忽而过,阳燧终于成年,要带着成了亲的汉人师傅回去省亲。
  找也没用,拦也拦不住。
  阳燧在箭竿山内,如今已成了个固若金汤的独立小部落。那些影子似的护卫都学会了耕种,种着菜和麦子,等首领和首领师傅回家。
  至于六皇子和那位汉人师傅,这会儿大概已经在路上了。
  可汗瞪着帐外晃眼的明媚日色,半晌说不出话。
  江南春色明媚,远胜塞北万分。
  垂柳绿荫里,一红一白两匹宝马疾驰如飞,蹄声清脆。
  汴水奔涌,辗转南行,两侧游人如织,彩楼欢门热闹繁华,新酒的香气已经弥散在暖风里。
  客栈的小二听见马铃铛声,殷勤出来迎,看清进门的客人,却愣了下。
  那一身鹤氅,俊逸轩秀的,眉眼虽然多了些许风霜,却更添风致,路旁已经有不少小姑娘颊上绯红。
  倒有多年前那位跨马游街、却受奸人所害深陷牢狱,后来不知所踪的探花郎的影子。
  说起来也巧,那几个奸人最近全遭了灾、倒了大霉,不仅被折腾得半死,还不知叫什么人夤夜入了家门,罪证扔在大理寺堂前。
  如今恶人恶报,奸人们抄家的抄家、入狱的入狱,人人拍手称快,也不知是什么神仙显了灵。
  小二想起这事就高兴,搓了搓手,探着脖子向后打量。
  后面寸步不离紧随的青年,冷峻利落,穿着一身中原衣袍,却不是中原长相,黑过头的幽深瞳孔没来由叫人胆寒。
  “一间天字上房。”后面那青年摸出银子,随手抛过去,“热水,饭食挑好的上些。”
  小二愣了下:“只要一间?二位”
  话还未完,叫那双眼睛一扫,小二打了个激灵,就把话咕咚一声咽回去:“一间上房,好酒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