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叶白琅被冰得打了个哆嗦,愣怔抬头。
  借着雪夜和烟花的亮光,他看清祁纠在笑,于是意识到这也是“游戏”之一。
  于是叶白琅按照学会的方法,往轮椅里钻,去咬祁纠的鼻尖,去呵祁纠的痒。
  他看着笑得到处找氧气瓶的祁纠,眼里慢慢也染上真实的笑:“哥哥。”
  祁纠还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忘了带氧气:“怎么了?”
  叶白琅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膀,慢慢渡气给祁纠,解开轮椅的约束带。
  他把祁纠从轮椅里抱出来。
  叶白琅的呼吸很急促,不仅仅是由于运动剧烈,他给祁纠渡的气均匀缓慢,自己却喘得很急。
  那些气流全无章法,拂过祁纠的脸,把落下来的雪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祁纠现在身为鱼肉,觉得这狼崽子最近多半是牙痒痒,逮着机会就拿他磨牙:“……你还要兼任氧气罐?”
  “我不如氧气罐。”叶白琅慢吞吞哑声说,他不得不承认,“氧气罐的氧含量比我高。”
  高很多。
  他也不如一支镇痛药,让祁纠能短暂地放松下来,睡个好觉。
  ……但他也有比氧气罐和镇痛药强的地方。
  他能抱着祁纠。
  雪地很干净,这是今晚新下的雪,家家都在过年,没认出来乱跑。
  没什么人会选在除夕和新年出门。
  “哥哥。”叶白琅仔细扶住祁纠,他小心翼翼帮祁纠躺下,自己蜷在祁纠身旁,“明天出远门,我们去度假。”
  祁纠还没考虑过这个支线,有点惊讶:“去哪?”
  “有森林的山。”叶白琅说,“我去帮你喂狼。”
  祁纠:“……”
  他就说,当初他扔的那些个废纸团,还是给狼崽子造成了不那么合适的诱导。
  这件事叶白琅不提,祁纠找不到合适的切入口,也就一直压下来,隐在看似平静的日复一日之下。
  ——这样不是办法,祁纠当然清楚,但问题在于……没有合适的办法。
  没有任何一个处理方式,能足够稳妥、足够缜密。
  或许这个决定的确该交给叶白琅自己来做。
  “……行啊。”祁纠说。
  他没问叶白琅是怎么安排的行程,叶家的那一摊子怎么处理,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消失,会不会又让本地势力闹得天下大乱。
  乱起来也未尝不是好事,新秩序的重新确立,本来就要有一场动荡混乱做开头。
  等度假回来,叶白琅手下的叶家可以尝试更进一步,趁着这个机会,敲掉那些虎视眈眈的大家族。
  叶白琅……就可以有点事做。
  “就是我这身体不行。”祁纠提前打预防针,“没法陪你玩尽兴,你把我带出去,大半时间都要陪我在酒店睡觉。”
  叶白琅陪他躺在雪地上,抱着祁纠的手臂,慢慢露出这几个月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高兴。
  “睡觉。”叶白琅摸摸祁纠的眼睫毛,拂去上面的雪花,“对身体好。”
  他当然可以陪祁纠睡觉,他们一天可以在酒店待二十三个小时,用剩下一个小时去找山。
  这样安排,时间可能会有点紧张,那就二十二个小时。
  叶白琅没做旅行计划,因为没有目的地。
  他不知道祁纠的家在哪,祁纠不告诉他,硬问就说离家太久,早就忘了。
  叶白琅叫人去查“闻栈”的履历,不知是因为原本就是伪造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和祁纠对不上。
  “我这人还好享受。”祁纠说,“得坐好车,吃大餐。”
  叶白琅很乖,把脸贴在祁纠掌心:“哥哥,我去弄最好的车。”
  他知道祁纠在说谎——祁纠对豪车没兴趣,对食物倒是有一点,不过也只是对色香味要求严格,并不豪奢。
  祁纠这么说,是因为知道他要开车出门,所以想让他尽量舒服点。
  “我们一路慢慢走,一路玩,吃大餐。”
  叶白琅说:“还可以躺在酒店点外卖。”
  叶白琅没怎么住过豪华酒店,他夺下叶家之前,连住个旅馆也要仔细算钱,不了解酒店是什么样。
  但这次要住最豪华的,叶白琅决定,带祁纠把所有能享受的都享受一遍。
  听说有自助餐,还有泳池,如果祁纠有兴趣,身体状况又允许,他们就去泡温泉……
  叶白琅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他想,原来带祁纠逃跑是件这样快乐的事,他居然一直都这么蠢,从没想过要这么做。
  如果他早点想明白就好了,他早点带祁纠去玩,去旅行,在祁纠还能走路、还能看见东西的时候,他就带祁纠去找祁纠的家。
  祁纠是想家的,这一点和叶白琅完全不同,想家的人自己不知道,但不想家的人看得清。
  叶白琅用一天的所有时间看着祁纠,所以看得清。
  叶白琅一直说到口干舌燥。
  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祁纠就在他身旁,却并没有回应。
  叶白琅有些不安,慌忙爬起来,去查看祁纠的状况。
  雪夜的月色淡白,被雪面反射,祁纠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躺在他身边,脸色淡白得也像是雪。
  “哥哥。”叶白琅胸口开始起伏,他找不到自己的手,笨拙地用脑袋不停拱祁纠,“哥哥,等一等,等一等再睡。”
  他要先带祁纠去找家,祁纠要在那之后睡着。
  他问过寺里的人了。
  等他捐一座庙,有香火、有供奉,他不停不停念经,就能送祁纠回家。
  可那要先走上回家的路。
  祁纠不能睡在这里,不能睡在被他困住的狭小方寸。
  ……
  祁纠这一次醒得比平时都慢。
  那是即使夜色太浓、烟花太扰人,也能看清的吃力不易——祁纠甚至不是那么有力气睁眼。
  他只是慢慢醒过来,慢慢勾起手指,挠了挠叶白琅的痒痒。
  叶白琅跪在雪地上,他捧着祁纠的脸,大口喘气,浑身刺痛麻木,手和脚都不听使唤。
  “跟着我……”祁纠用手指点他掌心,“呼,吸,呼,吸。”
  他不紧不慢,帮叶白琅从过度通气里缓过来,才停下敲击:“记住了吗?”
  叶白琅的手指冰冷战栗,不等他把手挪开,就反握上来。
  “记不住……”叶白琅牵着他的一根手指,不敢用力,哑声说,“哥哥,我记不住。”
  他蜷跪着,把头抵在祁纠肩上,紧紧抱着祁纠的肩膀,哑透了的嗓子渗出发狠的哭腔。
  他记不住……
  他不会调整呼吸,他满脑子都是祁纠的手,那只手慢慢点他的掌心。
  叶白琅还想把雪塞进嘴里,试图堵住胸口那个漏风的窟窿,可熟悉的温度落在脊背上,让他变得不会动。
  “没事。”祁纠宽宥地纵容他,“这有什么的。”
  祁纠一点不着急,慢悠悠哄他:“缺乏练习,回头多练几次……”
  叶白琅逐渐恢复知觉。
  他胸口起伏着,接住祁纠拍累了懒得动的手,藏进怀里。
  “跟你说了,我精神头不好。”祁纠的声音比平时轻,微闭着眼睛,故意找茬,“怪我睡着了,没听你的‘宏伟计划’?”
  叶白琅从剖骨的疼里笑出来,摇了摇头,把祁纠藏进手臂里。
  祁纠这才勉强满意:“我听了……不怎么样。”
  但凡听上两句,就知道这是没出门旅游过的人,做得相当天真、相当自信的旅行计划。
  祁纠都懒得给他费力气讲,让叶白琅带着他出门玩,还不如把他扔江里,顺水飘到哪算哪。
  “我,带路,指挥你。”
  “你。”祁纠分配任务,“拿钱,开车,搬运我。”
  别的什么也别管。
  千万别乱插手,他们决不能去喜马拉雅山泡温泉。
  叶白琅被他逗得打哆嗦,闷哼着抿嘴角,不知道是笑还是疼。
  ……祁纠身上的心电监护在持续示警。
  不是尖锐的警报,是隔几分钟一次、慢刀子割肉凌迟的示警。
  提醒生命流逝,提醒看到的人,这颗心脏就快要跳不动。
  或许是几个星期、或许是一两个月……又或者运气好的话,够他们走到有树林的山,山里的树已经回春,郁郁葱葱。
  叶白琅的胸口有呼啸冷风,他不再去看心电监护,握住祁纠的手,温顺地听从吩咐:“哥哥。”
  祁纠觉得他不太有眼力劲:“搬运我。”
  叶白琅抿了抿嘴角,苍白的脸庞上浮起点红晕,慢慢抱起祁纠,朝不远处的车库走。
  车上有一切需要的行李,家里煤气水电都关好了,没吃完的饺子打包装进饭盒,还有保温桶里热乎的饺子汤。
  最好的车已经被叶白琅弄来了,很宽敞,祁纠能躺在里面,还能挤下一个他。
  他们不回家,这就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