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可是祝青攥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然后冷着脸在肩头蹭掉了眼泪。
  再转过头来时,双眸已带了燎原之势,要顷刻燃尽周琅所有的期望。
  “没有,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一字一顿,字音砸过来仿佛滔天落石。
  周琅被砸得发木,泪意愈发汹涌地堵住喉头,几次尝试才发出了声音:“那你为什么…跟我……”
  “为了给我破破烂烂的人生找一些无聊的慰藉,不行吗?”祝青高声打断了他的话。
  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把镶金刻玉的刀子,一寸一寸剖开了周琅的胸口。
  “不可能,你是……!”
  “周琅!!”祝青怒吼,一把抓住他的领口,逼到了很近很近的地方,“你是笨蛋吗?!承认你喜欢的人就是个虚伪的无耻之徒,有这么难吗?!”
  他说完猛地撤了力,一把将周琅搡得远远的。
  周琅向后撑住地,惶然地不断摇头:“不会的,你骗人,祝青,你一定是骗我!”
  他停一停,忽然朝天笑了几声,带着一股从未示人的阴鸷与疯狂:“你是想用这种方式甩掉我?!晚了!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尧三?他不过是你的挡箭牌!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你有什么好不信的?……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接近你,就是为了报复肖复殷!他对不起佳怡,对不起kevin,活该去死!三爷一手遮天,轻而易举就能帮到我,还能帮我还债,他追求我那么久,我有什么理由不和他在一起?我和你,不过是玩玩而已,你就是我用来打击报复肖复殷的工具,别天真了!……唔啊!”
  话音刚落,他骤然遭遇了狂风暴雨般的亲吻,周琅疯了一样地掐住他的脖子,一边凶狠深入地吮吻,短暂几下,祝青已被搅得口舌发麻,说不出话来。
  ——世上所有事实本就由片段组成的,所以怎么讲靠的是人的一张嘴。低级的谎言采用否定,结果为了圆谎,要再捏造许多脆弱枝节,很容易就会被识破。
  但如果只对因果重新嫁接,那假的事,也会变得真实可信。
  祝青深知,没有人会指出他话里面的不合理。
  关佳怡死了,kevin一走了之,这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可以坚决地揭穿他精湛的表演。
  就连肖复殷,也不能。
  因为他甚至才知道,关佳怡身边还有个祝青。
  而他和周琅,本来也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但世间的巧合就是如此,就是这样两个人在一起了,一个心坚意笃筹码全押,另一个全部相信,又全部想救——但凡有一个中途退让,都不会这么恰到好处。
  只能说命运作祟,让他们具备等同的执念和努力,像拔河对战的双方,势均力敌时,才能将故事的笔尖,稳在原先的轨迹上。
  到了这时,周琅缜密的推理可笑地节节败退,他在一瞬间松了心力,反叫祝青将那柄刀深深插入。
  可人心是肉做的,那刀上全是倒挂的刺,前进一分,一分剧痛;后退一寸,一寸撕裂。
  难道要他亲眼看着祝青把彼此送进死局吗?
  难道要他亲手放祝青离开自己吗?
  周琅做不到,只能撕咬着祝青的嘴唇,一度宛如嗜血的兽类……松开的时候两个人唇上都沾了血。
  他捧着祝青的脸,眼瞳血红可怖,面部肌肉也因惊惶而颤动:“就算是肖儿做错事,他也受到惩罚了,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祝青有气无力地坚持:“我说了我是个始乱终弃的王八蛋……”
  “不!你不是!”周琅尖利地打断,拼命摇头,手在他脸上一下一下地抚摸,声线抖得不成样子,“你不可能是的,祝青。如果真像你说的,你早就跟尧三在一起了,我根本没有机会。”
  他几乎要以刃割喉,取一腔最浓的心头血为祭了,不得已之下,只得翻开了最珍贵的一张底牌:
  “……你总不能告诉我,在太平山的那个晚上,你凑过来……吻我,也是你的计划?”
  “不然呢?”
  “你又骗我!!!”周琅的心被彻底撕裂,幽黑的瞳仁蔓延开大片血色。
  他实在不懂,既已没有肖儿的阻梗,祝青为何仍然坚持全盘否定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肖儿做错了事,你要怎么做我都不怪你。但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对我,这么对我们?痛苦难道会让你比较好受吗?”
  他不留余地地指出问题,仿佛握住了祝青手里仅剩的刀把,逼得对方再深一点,直到彼此赤衤果相对,再无遮挡。
  “……那是因为,没有痛苦,就没有我。”
  祝青脱了力瘫坐在椅子上,虚化的视线无法聚焦,只一味摇着头:“你根本不懂。”
  痛苦是他最精彩的部分,没有痛苦,祝青就不再是祝青。
  “你难道想当这一切不存在吗?”他轻声发问,疲累不已,“……周琅,我以前的人生就是千疮百孔的,我做不到像你一样,谈恋爱只满足自己,你就是太年轻了,才会把一时冲动当作.爱情。”
  “可是十八岁不冲动,什么时候冲动?”周琅喊,“我就是喜欢你!我爱你!难道这也有错吗?”
  这句诘问振聋发聩,点燃引线般炸出了祝青那丝残留的后悔——这一刻,他多想推翻之前的谎言,和周琅解释那些来龙去脉,但转念又想:还是算了吧,祝青,算了……你的人生都这么算了,哪还有资格和周琅解释。
  说到底,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不过是荷尔蒙缺失,周琅需要的不是他,是多巴胺、血清素,不是拥抱、亲吻、做.爱。能治愈人的是生物体本能,不是爱情。
  周琅见他不说话,以为挽留有望,再三凑近牵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把祝青揉进了怀里。
  “我不怪你了,我不怪你还不行吗?祝青,你要报复就报复,只是别和我分开。”
  祝青陷在他的身体里,新蓄的眼泪瞬间就滑到了脖子。
  又来了,他险些要嚎啕大哭了,怎么又来了一个说不怪他的人?kevin,周琅,他明明伤害了他们最亲近的人,为什么还是可以轻易地被原谅?
  这不合理啊,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应该给他一巴掌,再极尽恶毒地唾骂他,这样他才能心安啊。
  他奋力地把周琅往外推着,咬紧牙关道:“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你们谁的原谅和同情我都不需要!我只需要你们接受现有的一切。”
  ——就像曾经他接受发生的一切一样。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他多坏一分就多一个无辜的人,也不会因为他善良一次就多一个好人。
  祝青原本不坏,也被逼着坏。
  既已如此,便当如此。
  周琅一听,端出来的厉色全退了,眨眼间又变回了那个对着祝青万般妥协的少年。
  他从腰后拽住祝青的手,逼对方继续抱住他,匆忙间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掉:“对不起祝青,是我的错,是我刚才语气太凶了,你不要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求你了,祝青,你别不要我……就让我继续喜欢你行吗?你别丢下我……”
  爱要怎样才会停止呢?几句争吵?微不足道的误会?根深蒂固的隔阂?
  都不会啊,这些都不会。
  周琅对祝青的爱,从不会因为心碎就停止,他的爱是一条坚韧的通云梯,一节一节连起来,能挂到看不见的远端,风雨、雷电、彩虹,都只能穿过它,装饰它。
  他踩着这梯子,一步一步走进了祝青心里,然后才自断退路,选择永远再不回到没有祝青的人间。
  可他还没到呢,要是现在扔下去,岂不是要粉身碎骨吗?
  祝青也舍不得他,可是能怎么办呢?
  周琅是他做的一个关于夏天的梦,到头来也只能是梦。
  只有梦,才会舍得在如此短暂的的二十天里送给他一场炽热的爱与放弃,从开始到结束,如同经历了一次美好的夏令营——他和kevin说,夏令营总有结束的一天,周琅会走出来的。
  他也会。
  既决定手持火把,烧掉腐肉和恶疮,就免不得要葬身火海,以身献祭。
  那做一个局外人,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于是祝青沉默了,就这样任周琅挨紧,听少年源源不断的哭声,听得心都裂成了一张一张的碎纸,像那团被他放进口袋的签文一样,可能一辈子都粘不回去了。
  他睁大了眼睛拼命克制,但眼泪还是连续不断地往下掉……磅礴的悲伤快把他搅碎了,祝青下意识伸出了手,慢慢地去揉周琅的耳朵,摸他的头发,抚他高挺的眉骨,等到把他俊朗的五官一个个摸遍了,才捧着对方的脸说:“周琅,你亲我一下,好吗?”
  周郎依言亲了他一下,尝到满嘴酸涩。
  祝青又说:“你再亲一下,亲重一点。”
  周郎依言又亲得重了一点。
  两个吻相继落在额头和脸颊,到了第三次,祝青说:“能不能亲得深一点,你抱着我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