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豫章王世子还不曾婚娶,孙婵若能凭着这位王妃而得到世子的垂青,何尝不又是一条路?
  可如今看来,王妃无意,这念头也只得打消了。
  孙容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哪里招人厌了?他堂堂吴郡孙氏之后,如今竟是不能让一个乡野来的女子高看一眼?
  马车走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
  孙微靠在隐枕上,那香囊里的味道,一阵一阵,萦绕鼻间。
  “这味道着实怪得很。”阿茹嗅了嗅,对孙微道,“也不知是用了什么药,艾草?”
  孙微道:“还有菖蒲和柚叶,和留兰香。”
  阿茹讶然:“王妃竟能闻出来?”
  孙微笑了笑。她自是不能凭鼻子就闻出药方,不过是本来就知道这药方罢了。
  孙容说,这是祖传的香方,并非假话。此方确是孙家祖上所传。
  先祖曾攻打岭南,为避瘴气,得了这香方,有除秽解乏的功效。只怕先祖大约也没想到,后来,孙微的祖父孙彧被流放到了岭南。这方子,他们家是一直用着的,暑气起时就佩在身上,颇是有效。
  所以对于这个味道,孙微是熟悉的。
  不想,重来一世,她重新闻到的时候,又是重新见到孙家人的时候。
  孙容恐怕早就忘了,在远在遥远的安宁小城,还有他的堂弟一家。而在他跟前的,竟是他的侄女。
  论辈分,孙微得唤孙容一声二伯父。
  这位二伯父,还是跟前世一样,热衷于巴结谄媚权贵。
  其实今日遇见他,孙微并不意外。前几日听闻太常寺随行时,孙微便知道重逢在所难免。就算今日不遇见,建康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总有一天会重遇这些亲戚们。
  说是亲戚,不过是孙微一家一厢情愿,孙容他们从不这么认为。
  其实一切已经注定了。当年,他们冷眼看着祖父独自扛下罪过,流放安宁。而他们为了明哲保身,对苦役中的祖父不闻不问。所谓亲戚,也不过是身上的血脉还有些关系。
  这等浅显的道理,父亲他们该明白的。只是自祖父起,他们一家就被困在了安宁,不甘一事无成,总觉得建康才是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结果,却是已经成为长房的孙括和孙容对他们家的欺辱。
  因此,孙微这辈子不打算再与这些人有一点牵扯。
  “虽王妃不讨厌这些,我却还是要说两句。”阿茹忍不住道,“那位孙主簿,怎一副巴结之态,当真有失体面。还自称出自吴郡孙家。吴郡孙家我是知道的,虽不比王谢桓庾,当年却也是鼎鼎大名,不想子孙竟这般没出息了。”
  孙微听罢,不禁哂笑。
  祖父这辈子最重声名,要是听得人如此评价,当是要生气的。
  “无论哪一家,子孙多了,总会有没出息的。”孙微淡淡道,“切莫一棒子全打死了才是。”
  下了几日的雨,天好不容易放晴,但路途仍旧泥泞。
  尤其出了城,马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左右摇晃。孙微左扶右靠,才勉强稳住身形。
  忽听一声巨响,马车骤然歪向一旁,有人大呼“稳住”,阿茹眼疾手快地拉住孙微,防着她撞倒。
  “王妃可安好?”只听邓廉在外头问道。
  “无碍。”孙微定了定心神,答道。
  车辕断了,这马车彻底走不了。
  而为了轻便上路,他们这一行人之中,只有这一辆马车。
  孙容急得满头大汗,立刻着人回城去找新的马车来。
  郭顺更急:“也不知要多久?太子已经登船,若是误了时辰该如何是好?”
  第51章 阻碍
  可着急也无用,众人只得停下来。路旁有供行人歇脚的草庐,孙微和阿茹到草庐里去歇息。
  邓廉让随从卸了马车,在车辕边上看了好一会,走回来的时候,眉头皱着。
  “确实如王妃所言,那么马车被人动过手脚。”他低声对孙微道,“那车辕的断裂处有一小段十分平整,是锯刀所致。想来这马车本就不牢靠,加之路途颠簸,车辕随之断裂亦是情理之中。”
  心中的猜想应验,孙微点点头:“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上船。”
  阿茹吃一惊:“是谁?”
  孙微没有言语。
  王府里,唯一不想让她来的,是司马隽。但孙微知道不是他。他要阻挠,办法多的是,用不着这么鬼鬼祟祟的。
  这马车是宫里来的,眼前能动手脚的,一是孙容,一是郭顺。可孙微直觉,也不会是这二人。
  孙容的那点心机,都摆在了脸上,能耐不足,藏不住事。他若是要对她下手,方才便不会多此一举巴结她。至于郭顺,他是太子的贴身侍从。以太子的谨慎,能留在他身边的人,必是十全的忠心。就算存了贰心,也不会动这样明显的手脚。
  此事,暂不可查。
  孙微思量片刻,向孙容问道:“我若迟了,不知码头上可还有空闲的船只?”
  孙容说:“几艘官船都是要随太子走的。不过还预备了一艘漕船,虽然不大,但京口不远,走起来倒不费事。”
  “如此甚好。”孙微转而向郭顺道:“烦请郭内侍亲自前往码头,将此中缘由禀告太子,并请太子放心,明日,我必不违时。”
  郭顺一愣,问:“那王妃……”
  “太子到京口去,还有许多的事要办,不可拖延。请太子按时启程,我稍后乘漕船,自当设法追上。”
  郭顺想了想,这倒是个办法。
  “只是太子说了要等王妃……”郭顺犹豫地问。
  “放心吧。”孙微知道他的顾虑,于是笑道,“这是我的主意,与内侍无关。”
  得了孙微的保证,郭顺才敢安心去报信。
  一行人在原地等了小半个时辰,去城里寻马车的人仍未归来,孙微已经断定,她今日定然是等不来马车了。
  孙容的着急写在脸上,连续派了二三人去仍没有音信,他不禁恼怒:“这是去的龙潭还是虎穴,怎么就有去无回了?再去!再派人去。”
  “区区马车,不是坏了就是不来。”阿茹在孙微边上阴阳怪气,“太子将王妃出行之事交给了太常,他们就这般怠慢。”
  孙容忙道:“并非下官怠慢,这其中必是有缘故。”
  孙微看了阿茹一眼,对孙容道:“只是如今已经误了行程,不可再耽搁。主簿是太常属官,那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还须主簿去看一看才知晓。否则见了太子,主簿只怕也不好交代。”
  孙容一时说不清心中的滋味。虽然眼前的人与自家女儿同岁的,可说起话来全无一点怯意,不怒自威,让他连头也不敢抬。
  “王妃说的是,说的是,”孙容一个劲地点头,“下官这就去办。”
  说罢,他匆匆地招呼身边人上马,往城内而去。
  ——
  正当早晨,江面上,已是繁忙了起来。
  十余艘官船一字排开,旗帜招展,华盖锦绣斑斓。太子立在船头,与外兵曹郎中王治等人一边说话一边眺望着开阔的江面,欣赏景色。
  看日头升高,他转头问身边的赵通:“豫章王妃还没到?”
  赵通正要答话,忽而听得有人道:“郭内侍回来了!”
  只见郭顺气喘吁吁地登上船来,身后却不见人。赵通忙上前去,问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王妃呢?”
  郭顺擦着汗,说:“王妃的马车坏了,耽搁在路上。”说罢,他跪倒在地,向太子禀明路上的事。
  “马车坏了?”太子露出诧异之色,看了看赵通,“这出行之事,不是交给了太常?怎还会出岔子?”
  “正是。”赵通想了想,忙道,“殿下,依臣看,此事有蹊跷。宫里的马车都是大将精造的,怎就恰巧坏在这个时候。”
  太子蹙眉不语。
  身旁的王治道:“殿下,当下时辰已有些迟了,再晚,只怕今日赶不到京口。明日一早,殿下还要巡营,只怕……”
  “王侍郎说的是。”坐在下首的外兵曹参军附和道,“北府的将士早闻殿下要去,已经操练了好些日子,若耽搁了,怕是不好。”
  太子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笑了笑:“照二卿所言,这巡营,是十分要紧了。”
  “此言甚是。”有个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众人望去,见是尚书仆射王磡,纷纷行礼。
  王磡的身形丰伟,当年尚长公主之时,就是京中出名的美男子。如今虽年纪上去了些,但仍颇有名士之姿。穿上官袍,自有一股权臣威仪。
  “太子代圣上巡视北府,于朝廷于地方都是大事,外兵曹和北府不敢怠慢。”王磡道,“臣不知,究竟是何事耽搁了,船竟然迟迟不发?”
  赵通看了太子一眼,赶紧道:“是豫章王妃的马车坏了,如今还耽搁在半道上,不能登船。”
  “哦?老夫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王磡笑了声,对赵通道:“既如此,另外安排一条船,捎上王妃便是。太子的行程要紧,切不可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