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此话一出,谢霄的眼睛难得地亮了起来。
  “这有何难。”褚越笑道,“长玄画鹤,信手拈来便是出神入化的佳作。此事也不必等了,不如就让长玄在王府之中当场为王妃画上一幅。长玄,你看如何?”
  谢霄忙向孙微一揖:“能为王妃作画,霄荣幸之至。”
  孙微谢过,随即令曹松准备纸笔丹青,带谢霄到书房去。
  书房就在不远,孙微和褚越仍坐在堂上饮茶。
  褚越喝一口茶,向孙微道:“昨日那刺杀之事,着实惊心动魄了些。少将军本就心事重,如今更是郁郁寡欢。王妃让他作画,倒能让他自己开解开解。”
  孙微莞尔,也拿着杯子,喝一口茶。
  “将军对少将军关怀备至,想来,也是情谊深厚。”
  褚越道:“那是自然。在下与少将军相识多年,过不久,还要做姻亲,自是相厚。”
  孙微道:“将军为他人牵挂,可曾为自己打算过?”
  褚越愣了一下,到了嘴边的杯子也停住。
  “王妃此言何意?”他问。
  “世子许将军北府都督,将军为何不应?”
  这话开门见山,褚越颇有些措手不及。
  “是子珩告诉王妃的?”
  孙微不置可否:“将军莫非不知妾的来历?”
  褚越自是知道。
  苍梧鲁氏,阴阳大家。若说先前的名号都不过是虚的,褚越半信半疑。那么昨日那刺杀之事,让他心服口服。这鲁氏,确实有真本事。
  “褚某失敬,”他忙道,“原来王妃连此事也算到了?”
  孙微不答,只道:“妾方才询问之事,还请将军赐教。”
  褚越神色复杂。
  好一会,他说:“此事关系重大,褚某已经向子珩解释过了,王妃不该插手。”
  孙微道:“尚书仆射王磡,也找过了将军,对么?”
  褚越目光一闪。
  “褚某只是小小鹰扬将军,尚书仆射找褚某作甚?”褚越干笑一声,“王妃莫开玩笑。”
  “妾有些话,将军权且一听。”孙微道,“将军不支持世子取北府,正是因为王磡找过将军。王磡对北府志在必得,许了将军要职。将军不愿背叛世子,于是拒绝了。不过,将军也不想与王磡为敌,于是向王磡承诺,绝不参与北府之争,对么?”
  褚越没有说话。
  孙微继续道:“将军作壁上观,其实也是无奈之举。谢家闺秀已经怀了身孕。北府之事着实凶险,一不小心便是性命之忧,将军并不想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了父亲。”
  褚越终于有了反应,面色一变。
  “将军可放心,这两件事,世子并不知晓。”孙微随即道,“不过妾算得准不准,也只有将军自己知道。”
  褚越盯着孙微,神色不定。
  过了好一会,他深吸口气,压低声音:“王妃大可告诉世子,与褚某说这些做甚?”
  孙微道:“妾接下来还有些话要说。与将军息息相关,将军务必听好了。将军若不作为,那么必定活不到成亲的时候。”
  “妾卜算之时,看到了一个异象。一个名身着嫁衣的女子,吊死在一棵老槐树下。女子的嫁衣上,用金线绣着并蒂莲。而那槐树足有四百年的年岁,参天蔽日。妾初到建康,对周遭不熟,将军可以代妾想想,谁家门前有四百年的古槐?”
  第38章 暴雨
  倏地,茶杯被碰落。
  褚越忽地站起身来,惊疑地看着孙微。
  “将军想隔岸观火,恐怕已经不可能了。少将军昨日险些被刺,便是预兆。他是谢氏长子,北府的主帅,尚且有人可如此肆无忌惮下手,可见北府的诸将也不过是待宰羔羊。”孙微道,“妾言尽于此,将军三思。”
  褚越张着嘴,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孙微淡然坐着。
  她知道,自己说的没有一点偏差。
  方才她提到的这些事,其实都是上辈子,司马隽亲口对她说过的。
  那时,他们才成婚不久,就遇上了褚越的忌日。司马隽亲自去祭拜了褚越,回府之后,喝醉了。二人当时的关系尚是和睦,司马隽躺在榻上,拉着她的手,将当年的旧事悉数倒出。
  褚越的性命,甚至一家人的性命,都已经时日无多,八月就会见分晓。
  前世时候,褚越身为北府鹰扬将军,在夺权中被杀,谢芙听闻,悲伤过度,落了胎。悲愤之下,她去官府状告王家。
  可王磡乃长公主驸马,当朝尚书仆射,身居高位。而谢家自谢鲲和谢霄死去之后,已是一个空架子。谢芙一个弱女子,无异蚍蜉撼树。
  最终,谢芙在绝望之下,在原本定下的成亲之日,穿上嫁衣,吊死在了王磡家宅前的老槐树下。
  此事,也是轰动一时。但王磡权大势大,不出一个月,就已经无人再提。
  天空划过一道惊雷,似乎要有大雨落下。
  孙微神情自若,而落在褚越眼里,却越发可怖,教他头皮发麻。
  褚越道:“依王妃所言,昨日刺杀谢将军的幕后主使,正是王仆射。只要顺着贺氏兄妹的线索将他揪出来,这场祸事就能迎刃而解。”
  “将军以为,王仆射会给这个机会么?”孙微摇摇头,“只怕这边一动,那线索会断的彻彻底底。”
  “王妃莫非疑我等无能?”褚越说罢,却又道,“便是王妃说中了,可王仆射第一招棋也已经败了,接下来会怎么做?”
  “这话,将军该问问自己。若将军是王仆射,当如何得北府。”
  褚越道:“自是用高官厚禄收买北府诸将,让人心倒向王仆射。”
  孙微轻轻“嗯”了一声:“若诸将皆如将军一般,不为高官厚禄所动呢?”
  褚越蹙眉,少倾才道:“只有设法除掉。”
  “若是收买了一些,却不能收买另一些呢?”
  褚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那答案却让他后脊发寒。
  “便使北府分裂,自相残杀。”他道。
  孙微颔首,道:“自古争权,从无良善,将军万不可对夺权者心存侥幸。如今,谢将军就是个极好的例子。世子和将军原本以为,王仆射欲与谢将军联手,对么?”
  褚越没有否认。
  孙微道:“其实,王仆射的想法从来只有一个,除掉谢氏。是世子和将军太过善良了。”
  褚越不服:“可王仆射如何教北府自相残杀?此举听着似是可行,却不易达成。”
  孙微淡淡地说:“自相残杀有违人伦,可若是名目正当,却也可说成一番壮举。”
  “什么名目?”
  “待世子从宫里回来,将军就会知晓。”
  褚越看她高深莫测的神情,忍不住问:“这话,王妃和世子说过么?”
  孙微摇摇头:“将军与世子相识多年,当知晓世子向来务实,并不相信阴阳之术。所以,妾才想请将军去与世子商议对策。从将军的嘴里说出来,可比妾来的强。同理,将军若想说服世子,也切莫要提妾才好。”
  说话间,谢霄的画已经成了。
  他从书房过来,亲自将画呈到了孙微面前:“在下拙笨,不知此画,是否合王妃心意?”
  孙微将那画看了看,微笑道:“用墨凝炼,线如行云,丹青似水,自有一番超然风骨。妾甚是喜欢,多谢少将军。”
  谢霄笑了笑,眉间舒开。
  他忽而发现褚越一语不发,只坐在席上发呆。
  “褚兄怎么了?”他问,“可是有什么事?”
  褚越张了张嘴,又闭上。
  “无事。”他强笑了笑,道,“只是突然想到些事情。”
  外头豆大的雨点落下,随即汇作倾盆大雨。
  “这暴雨,怕是一时也下不完。”孙微温声道,“将军可用些茶点,再品一品少将军的画。这画的意境颇佳,望着可宁心静气。无论什么样的心事,仔细想想,指不定就想通了。”
  褚越心事重重,却没有再说话。
  快到中午时,司马隽从宫里回来,脸色并不好看。
  “刺客和贺氏兄妹都死了。”司马隽沉声道。
  众人皆是一惊。
  “怎么死的?”褚越赶紧问。
  “当是中毒身亡。”司马隽道,“昨夜,廷尉将他们都关押在羁侯所之中。今晨,狱卒就发现这三人都已经没了气息。当下,廷尉那边还在将昨夜当值之人一个个问话,暂无结果。”
  孙微心中一阵唏嘘。
  上辈子,刺客刺杀谢霄得手之后自尽,府里查了好一阵子,才查到了贺莨身上。但贺莨已经逃逸,只留下一个贺姬。贺姬虽在后宅之中恃宠横行,但孙微十分清楚,她并不知情。否则,在刺杀那日,贺姬不会那样傻乎乎地被孙微三言两语挑拨着,就带着孙微到棠园里去,以致于坏了事。
  可在上辈子,因得贺姬是贺莨的妹妹,罪名全都落在了她的头上。司马隽察觉了其中疑点太多,有意细查,但因为谢霄之死受了牵连,无能为力。而在王磡的挑拨之下,太后亲自发落,迅速将贺姬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