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贺姬?司马隽一时茫然。
  王府常侍曹松在一旁低声道:“就是鄱阳郡太守送来的那位。”
  老豫章王的姬妾多不胜数,司马隽向来不关心内宅之事,几乎没有认得的。
  “内宅之事,由曹常侍安排便是。”司马隽道。
  曹松忙在一旁应下。
  孙微行礼道:“多谢世子。”
  司马隽不多言,自往池居而去。
  阿茹站在孙微身后,望着司马隽离开,这才上前来。
  “明早你去与贺姬说一声,”孙微道,“用了早膳就出门。”
  阿茹答应下来,道:“王妃怎突然邀那贺姬出门?又不是与她多熟悉,平白的让她得意。”
  孙微望着天上的月亮,忽而道:“阿茹,你出身将门,家中无论男女皆习武,是么?”
  阿茹愣了愣,颔首。
  “如此说来,你也会些身手?”
  阿茹得意道:“何止是会。我家兄弟与我比试,都未必打得过我。”
  孙微颔首,拍拍她肩头:“你明日穿一身便宜行动的衣裳,若有防身之物,最好。”
  ——
  这夜,孙微睡得比昨日早些。
  第二日,她仍是卯时到了佛堂抄经。
  阿茹打着哈欠抱怨,说又没有人看着,何必这般紧张。
  孙微让她去一边歇息,自己在案前端坐,老实抄经。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她对太后的脾气摸得透透的。这抄经之事,太后既是当面跟自己提了,那就不能有一丝糊弄。这偌大的王府,多少双眼睛半睡半醒,其中有一双恐怕就是太后的。
  天亮之后,她将抄好的经交给曹松,令人送进宫去。
  车马已经备好。
  上辈子,孙微是豫章王妃,每每出门,皆是王妃的仪仗排场。
  当下,这车马却是简朴。两辆寻常的妇人安车,旁边跟着几个仆婢。
  管车马的掌仆过来行礼,道:“先王丧期未过,府中只有这些朴素之物可用,还请王妃和夫人见谅。”
  孙微知道规矩,便是丧中,王妃的用物也不止如此。究其缘由,自是司马隽并没有拿自己当正经的王妃看待。
  “无妨。”孙微道,“有劳掌仆。”
  如贺姬所言,香露庵离王府不远。
  庵中的比丘尼早已得了信,在山门迎候,见礼之后,引孙微和贺姬入内。
  拜过佛做过法事,比丘尼又引着二人到寺内的园子里歇息,饮茶赏景。
  正值夏末秋初的炎热之际,这庵中却因得地势高,比别处凉爽。
  孙微坐在亭子里,喝一口茶,赞叹道:“妾在苍梧之时,久闻建康繁盛,名士风雅不可言。如今所见,莫说王府,就连这尼庵也无处不是雅致,方觉当年所闻不虚。”
  贺姬这些日子,正为王府里突然来了孙微这么个继妃气不顺。但毕竟她只是个妾,纵然在私下里不将孙微放眼里,可在孙微面前,也还是少不得比从前收敛些。
  而今日,孙微突然邀她出来,看上去待她比别的姬妾不一样。无论言行举止,孙微皆是客气,贺姬说什么,她都应承着。
  贺姬见得如此,认定孙微是个好拿捏的,往日的气焰又重拾起来。
  她听着孙微这番感慨,觉得这继妃果然见识浅薄,又不由地笑了笑,朝青倕看一眼。
  “王妃谬赞了。”贺姬道,“建康确有许多名园胜景。不过这香露庵么,因得离王府近,女眷们常来,故而先王总会多舍些香油钱为他们修缮。与别的名胜相较,香露庵着实算不得什么。”
  “原来如此。”孙微想了想,露出好奇之色,“我听府里的姬妾们说,先王就是一位治园大家,除了王府之外,还在建康城中造了一处叫做棠园的园子。其中清幽雅致,更胜王府十分。”
  贺姬道:“确有这么一处园子,就在建康城西北。不过那是先王建来会客的,却不与王府相干。”
  孙微有些失望,叹道:“是么?原来如此。姬妾们那时说,棠园那等去处,我等女眷是决然不得入内的。妾原本想着,你是先王宠爱之人,说不定去看过。如今看来,却是你也不能例外,那便果然是无缘得见了。”
  贺姬听得这话,目光一变,昂起头来。
  “这话不然。”她说,“别的姬妾自是去不得棠园,妾却与她们不一样。不瞒王妃,这棠园,妾去的早不是一回两回了。妾若想去,向来无人能阻拦。”
  孙微颇是诧异。
  “果真如此?”她问。
  “王妃不信?”贺姬站起身来,意气道,“妾这就带王妃去看。”
  ——
  于孙微而言,棠园是个熟悉的老地方。
  前世时候,她与司马隽渐行渐远,唯有饮酒作乐、交游会友才能让她觉得日子过得有些意思。棠园就是她的逍遥地。
  棠园也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不过贺姬显然熟门熟路。
  到了园子大门外,贺姬让青倕上前叩门。
  里头出来个家仆,见是贺姬,忙行礼:“夫人。”
  贺姬应一声,径直入内。那仆人果然也不敢拦,只站到一旁,等他们都进来了,才关上门。
  这棠园之中,一应营造,皆是孙微记忆之中的模样。一园一景,一草一木,都似曾相识。
  园子很大,没有半日不能逛完。
  贺姬也显然是熟悉这里的。
  一路上,贺姬指指点点,说哪处是豫章王喜欢的,哪处又是豫章王为了讨她喜欢,特地营造的。言语之间,颇是骄傲。
  “如此说来,这溪流边上的草木奇石,也是贺姬提议置下的?”她摇着纨扇,指了指不远处的溪流。
  “正是。”贺姬得意道,“这溪水是依着地下的泉眼而来,先王就是看中了这道水,才建了这园子。妾第一次来之时,见这溪边光秃秃的,便向先王说,妾在溪边走累了,连一处坐的地方也没有。不出几日,先王便置了些石头和花草……”
  “那边的水榭楼阁,似有些妙处。”不等贺姬说完,孙微忽而望着远处,“去那边坐一坐如何?”
  贺姬看去,却有些犹豫。
  “那边么,还是不去了。”她说,“东面也有楼阁,我等可去坐坐。”
  “哦?”孙微道笑了笑,抚着纨扇,“莫不是这园子里还有贺姬也去不得的地方?”
  贺姬的面色变了变,似有些迟疑,随后又恢复如常。
  “王妃这是哪里话。”她说,“不过因为那边是会客之所,时而有外人,故而妾从不到那里去。王妃想看看,妾陪王妃去便是了。”
  第33章 刺客
  洄芳榭在棠园的一角,因溪水在此弯曲盘旋而得名。
  豫章王在世之时,这里是他在棠园的会客之所。司马隽也喜欢这里,每每来此会客,只走洄芳榭边上通街的侧门。
  门开之后,僮仆见是司马隽,连忙行礼。
  司马隽不多言,穿过竹林,走过石桥,到了上次褚越饮茶的小轩里。
  此间有溪水环绕,可观园赏鱼。
  褚越很喜欢这里,每次必来。司马隽也由着他,凡与他会面,就在这小轩之中。
  坐了一会,仆人来报,褚越来了。
  未几,褚越就出现在了门口。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与司马隽一样,穿着丧服。
  “长玄,”照面之后,褚越笑着对谢霄道,“豫章王世子,你从前当是见过。”
  谢霄旋即向司马隽一礼:“霄拜见世子。”
  司马隽将他扶起,道:“少将军不必多礼。”说罢,他看着谢霄,道,“早闻将军之名,无缘会面。今日得褚将军引荐,隽之幸也。”
  谢霄再礼,腼腆之中带着几分拘谨,道:“世子过誉。”
  褚越笑道:“我看长玄这些日子忙着操办丧仪,人也瘦了一圈。今日天气好,索性带他出来透透气。世子与他都在丧中,礼数忌讳都是一样,来这里坐坐不怕违制,倒是正好。”
  司马隽也笑笑:“此言甚是。”
  说罢,他与二人分主宾坐下。
  褚越是个健谈的,司马隽处事也一向自然。二人谈论着些友人的琐事,颇是轻松。
  但谢霄只应和,并不多言。
  “老常阳侯从前也来过棠园。”司马隽对谢霄道,“我父王与他皆喜好治园,还曾在此谈论过治园之法。想起来,那不过是去年之事,今日你我相见,却物是人非。”
  谢霄的目光动了动,旋即又平复下来。
  “世子所言甚是。”他声音平缓,“世事无常,请世子节哀。”
  司马隽知道谢霄家中刚逢变故,之所以愿意来见自己,其实还是存了试探之心。
  谢家的地位,因为常阳侯谢鲲的战死而变得摇摇欲坠,谢霄作为独子,必是处于忧虑之中。司马隽身为即将继位的豫章王,朝廷肱骨之一,对谢家的态度如何,自是紧要。不过纵然如此,司马隽与他不过初次见面,他摸不透司马隽的心思,心存防备,亦在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