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司马隽看了看她,让屋中的内官侍婢都出去。
  “王妃要出行?”他打量了一眼周围,问道。
  孙微道:“妾父母兄弟在家乡亡殁,欲回岭南奔丧。”
  司马隽的目光落在她的孝服上,道:“此事,孤已听闻,事务繁忙,不及吊唁。”
  这话似有些安慰的意思,孙微正待开口,只听他继续道:“王妃回岭南奔丧之事,孤不曾得禀报。”
  该来的终究会来,孙微知道,时候到了。
  她没答话,转身走到案前,取来一张写好的帛书,捧在手上,交到司马隽面前。
  “妾自知妇德有亏,愿自请出妇。”她说,“恳请殿下恩准。”
  司马隽没有说话。
  她低着头,只觉四周静得很,似乎能听到对面的呼吸。
  他没有接那帛书,只道:“岭南已经乱了,当下并非回乡治丧之时。孤已经令人去广州处置此事,王宫中也已经设了灵堂,你在王宫服丧便是。”他说,“其余之事,日后不必再提。”
  说罢,司马隽转身便往外走。
  孙微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道:“殿下且慢!”
  司马隽回头,只见孙微已经几步走到了面前。
  “殿下为何不许?”她问。
  司马隽看着她,目光沉沉。
  “若孤不曾回来,你就打算先斩后奏,一走了之?”
  “岭南事急,还请殿下莫怪。”孙微平静道,“至于出妇之事,妾乃出于大局,深思熟虑之后而为。唯有此举,可助殿下。”
  “大局?”司马隽的双眸骤然锐利,唇边却浮起一抹冷笑,“王妃做过的事,哪一件是出自大局?如今情势多变,王妃倒是想起这二字来了。”
  孙微知道司马隽是在说先前之事,面色也沉下。
  事已至此,横竖是出妇,将一切摊开来倒也无妨了。
  “妾先前所为,确有失当之处。然妾与殿下成婚之后,日夜操持,无不尽心之处。殿下离家数年,王府内外,大小事务皆是妾独自打点,王府的体面,不曾被人诟病一句。大局二字,妾问心无愧。”孙微答道。
  “是么?”司马隽道,“成婚之前,你说你喜欢孤的那些言语,亦问心无愧?”
  孙微怔了一下。
  ——“……妾并不喜欢王昱,妾喜欢的是殿下!”
  那日大雨之中,自己鼓足勇气对这司马隽大喊的情境,似乎又浮现在了眼前。
  只是数年光阴,长不长短不短,此时蓦然回想,个中心情,已是恍若隔世。
  二人离得很近。
  她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眸仍是黝黑不见底的样子,恰如那日。
  “殿下是说,妾骗了殿下?”她亦露出嘲讽之色,道,“妾一介平民女流,岂有左右殿下终身大事之力?殿下当年为何与妾成婚,殿下心中明白得很,如今又何必旧事重提?”
  司马隽的神色毫无变化。
  “孤明白什么?”
  “殿下当年之所以与崔氏联姻,乃是不欲受制于太后与长公主。”孙微道,“而崔氏出了事,殿下联姻不成,太后和长公主旧事重提,殿下便陷入困境。殿下不想与她们撕破脸,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她们属意的人之中挑选一位关系最浅也最无背景,且最好家世有些名望的女子。妾就是这般良配,不是么?”
  她昂着头,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仿佛要将几年来的郁气倾倒而出:“殿下要的,不过是一个能操持王府的挡箭牌。妾与殿下本萍水相逢,婚姻乃各取所需。成婚以来,殿下不曾对不起妾,妾却也不曾对不起殿下。妾知殿下为从前之事怪罪,多年无子,亦犯了那七出之条,如今妾自请出妇,与当年妾在殿下面前说喜欢殿下一样,皆出自肺腑的真切之语。殿下娶妾是合乎时宜,允妾出妇也是合乎时宜,从此之后,殿下再不必忍受不悦,岂非两全。”
  司马隽的目光直直,似可戳入她的内心。
  从前,孙微并不敢这般与他对视,总是会时机恰当地垂下眼眸,以示恭敬。
  但现在,她已然不打算假装任何姿态。
  她已是孑然一身,唯一的念头,只有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去。
  “各取所需。”司马隽缓缓道,似在玩味这几个字。
  “你一向懂事。成婚前如此,成婚之后亦是如此,孤确实不曾选错人。”他的声音愈加冰冷,“你如成婚前一般轻视孤,总以为能像对长公主那样,将孤摆弄于掌中。你莫忘了,孤才是豫章王,当初可决定娶你,当下亦可决定如何处置你。你既然嫁给了孤,便是死,也是孤的人。”
  说罢,司马隽将孙微手中的帛书拿走,却走到一旁的灯台边上,将它点着。
  帛书燃作一团,落在地上。
  “王宫之中已经为你父母设了灵堂,你就留在此处服丧,哪里也不必去。”他说罢,转身而去。
  孙微睁大眼睛,忙追上去,可还没到门口,就被内侍拦住。
  她望着司马隽的背影,又怒又急:“我要回岭南!”
  司马隽却似不曾听到,毫无回应,未几,身影消失在了院子的另一头。
  孙微知道,这是司马隽的报复。
  自请出妇,与被休弃相较,能为她保存些体面。
  但他并不愿意给。
  或许明日,她就会得到他的一纸休书。然后,像宫中那些被废的后妃一样,在一处荒凉冷僻的院子里,如同囚徒般捱过余生。
  第23章 挟持
  司马隽离开之后,孙微就被禁足在王宫之中,哪里也出不去。
  为她父母弟弟设的灵堂倒是万事齐全,除了有宫人内侍来服侍哭丧,还有僧人来诵经做法。
  不过纵然封闭,孙微还是得知了些外头的消息。
  孙郅通过内侍,给她捎来了一封密信。
  在信中,孙微得知外头的局势已是急转。
  继王磡与闾丘颜联手之后,崔泮也投了闾丘颜。三路人马合为一股,以清君侧为名,进攻京城。
  司马氏的天下摇摇欲坠,能抵御叛军的,只剩下了司马隽。
  所以他们檄文中那个要被清除的奸人,就是司马隽。
  京城城防破败,难于据守。司马隽于是护着仍卧病不起的新帝,来到了江州的寻阳城。
  江州是豫章王一支的始封之地,也是司马隽的根基所在。寻阳城固若金汤,其余诸郡物产人口皆充足,可为司马氏的江山提供最后的支撑。
  司马隽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就是这个缘由。
  当下,除了江州,所有州郡全都落入了闾丘颜之手。
  看完信之后,孙微明白,这般重围之下,自己就算一心一意要离开,也寸步难行了。
  孙微希望能见司马隽一面,向他问清情形。
  她狐疑不已。自己如今已经退出,司马隽和崔泮的联姻再无障碍,他们应该结盟了才是。为何崔泮竟是仍旧投了闾丘颜?
  可每每派内侍去求见,得来的答复,都是他正忙碌无法抽身。
  三个月过去,虽大小战事不断,但寻阳城倒是安稳。
  孙微听到宫中的内侍私下议论,说司马隽凭借着在江州的多年经营,屡战屡胜。倒是闾丘颜那边,久攻不下,已经有了些乱象。甚至被司马隽抓住纰漏,攻下了几个城池。
  他们甚至畅想,司马隽会不会反戈一击,光复京城。到那时,他说不定就顺势登基,王妃也能当上皇后,他们这些人就有福了。
  孙微听着,只有苦笑。
  司马隽虽不曾与崔泮联姻,但他们夫妻走到这一步,也已经无可挽回。若司马隽真的登基,大约就到了处置她的时候了。
  就在宫中上上下下为司马隽得胜欢欣鼓舞的时候,孙微突然见到了孙郅。
  那是一个深夜。
  孙微自从服丧,每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在灵堂上烧纸和抄经。
  她自幼喜欢抄经,此事能让她心思宁静,神智清明。自从被软禁,她已经不必管任何事,也不必早起。所以她能够尽情抄经,直到三更。
  灵堂里只有她一人。
  外头打更的声音刚过,孙微停了笔,正要起身离开,忽然,一个身影从灵堂后面走了出来。
  “妹妹,许久不见。”孙郅风尘仆仆,向她行了礼。
  孙微吃一惊:“兄长怎进来了?”
  “妹妹不必诧异。”孙郅从容地在孙微面前坐下,道,“我得知妹妹这些日子被困在宫中,着实放心不下。恰好,我也认得些宫里的人,便求他们带我进来,见妹妹一面。”
  孙微知道,自从那时崔家的事被捅出来,孙郅就已经在司马隽面前待不下去,后来,更是丢了官职。如今,他和自己一样,也算得孑然一身。
  因果轮回,造化弄人。谁也没想到,他们这堂兄妹折腾了一圈,似乎又回到了原本的困境之中。
  不过他交友广泛,倒是不曾因此落魄。且自从他上回来报丧,就一直留在了寻阳城中。不然,她这些日子也无法收到他送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