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他抬眼飞快地偷觑了一下南瑾麻木僵硬的神色,倒吸一口凉气,硬着头皮道:“就不必来回禀皇上了。”
  南瑾漠然道:“你去告诉皇上,宸轩一时接受不了皇后娘娘离世,睡着醒着都在哭,已是哭得发了高热。他不愿去皇子所住下,所以本宫想将他接回承乾宫亲自照顾。”
  李德全虽有为难,但还是依着南瑾的吩咐,进去问了沈晏辞的意思。
  很快,他躬身而出,对南瑾道:“回瑾妃娘娘,皇上允了,许您将二皇子养在身边照料。”
  南瑾应一句:“知道了。”说完拧身要走。
  “娘娘且慢!”李德全连忙唤住她,赶两步上前一揖,为难道:
  “还有一事。钦天监回了皇上,说正月初七是难得的大葬吉日。皇上的意思是,要让皇后娘娘赶在那日之前......下葬皇陵。”
  南瑾错愕地盯着李德全,“你知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险些要藏不住怒意,声音陡然拔高,“要将皇后娘娘的梓宫运往皇陵,一路引灵、停驻,最少也需四日路程!今日已是正月初二,皇上的意思,难不成是让梓宫明日就启程往皇陵去?
  历朝历代大行皇后崩逝,有谁是在宫中停灵不满七日就匆匆抬出去的?皇上这么做,是连姐姐身后最后的一点体面也不愿留了吗?!”
  李德全被南瑾眼中的厉色慑得后退半步,连忙低下头,声音压得更低,“皇上这么做,都、都是为了皇后娘娘好。”
  “为了皇后娘娘好?”南瑾几乎是冷笑出声,“娘娘除夕夜宴盛装出行,气色如常,与皇上好一番‘伉俪情深’,所有王公贵胄皆有目共睹!
  如今娘娘这般骤然离世,皇上对外只说她‘骤疾而去’,旁人岂会相信?
  所以,皇上是气着娘娘,气娘娘不顾他的脸面,将局面闹僵了,这才要执意以此扳回一局吗?”
  “瑾妃娘娘慎言!”李德全脸色剧变。他厉声截断南瑾的话,而后谨慎地看了眼身后紧闭的宫门,道:
  “皇上与大行皇后伉俪情深,从无嫌隙!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也是要劝着娘娘您敛一敛性子!您再是与皇后娘娘亲近,也万万不能说皇上的不是!”
  他逼近一步附耳南瑾,缓和了肃穆道:“您就是不为着自个儿着想,也得想想二皇子与二公主!您有大好的前路,光明坦途就在眼前,可别一时糊涂了。”
  南瑾怔怔望着朝阳宫紧闭的的朱漆大门,
  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
  李德全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她不过是沈晏辞的妾室,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仰仗着沈晏辞的宠爱而得来。
  所以她没有资格怨,更没有资格恨,
  她只能顺从。
  在这宫中浮沉久了,人人都会失了初心。
  南瑾也只在这一瞬的恍惚后,才隐隐回想起了她入宫的初衷。
  她要为父母报仇,她要入宫接近沈晏辞,她以为沈晏辞是她唯一能登上云天的路。
  她曾经那么坚定地想过,为了这份执念,她甚至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如今,她终于得偿所愿。
  知笙死了。
  前朝安稳,沈晏辞再不需要借助任何后妃母家的势力。所以来日他封立继后的标准,只在于后宫女子谁能更得他的宠爱。
  而在这一点上,南瑾原本就胜过她们一筹。
  她只需要安安稳稳地陪伴在沈晏辞身边,凭借着那份旧日恩情,再如同刚入宫时那样,对沈晏辞显露出虚与委蛇的顺从,
  那么她早晚有一日,可以问鼎皇后的宝座,成为得世人艳羡的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徒步云天,登星摘月。
  这不正是她所想要的吗?
  如今既得,何来别扭?
  这般想着,南瑾却是忽而笑了。
  她笑得难以自抑,
  是在笑自己,
  笑自己不知道在矫情些什么。
  得一想二,既要又要,
  当真是恬不知耻,自轻自贱!
  正月初三,子时。
  是夜云蔽苍穹,无星无月。
  知笙的梓宫在宫中停灵尚不足两日,便被一支仓促的丧仪列队悄无声息抬出了宫门。
  没有浩大的仪仗,没有绵延的哭声,只有冰冷的云板声在这样死寂的夜里,一下又一下突兀地敲打着。
  这一夜,上京下了好大一场雨。
  送了知笙最后一程,回宫路上,南瑾没有乘轿,也不许人跟着,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独自走进了滂沱大雨中。
  眼前的宫道明明宽阔笔直,一眼望不到头。
  可她的前路,却仿佛被这无边无际的雨幕彻底遮蔽,再也看不清方向。
  接连的悲怆与不眠不休早已耗干了她所有的精气,
  她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走着,而后颓然倒在大雨中,任由雨水将她淹没。
  只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
  透过迷蒙的雨帘,她隐隐看见有一抹明黄的影正朝她走来。
  这之后的事,南瑾便再不知了。
  第453章 一念放下
  南瑾记不清自己是何时转醒的。
  只记得她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外头的雨停了。
  窗外透进明亮的光线,那显然是一个极晴好的日子。
  又或者那场雨,只在她心底下过。
  听得庭院里隐约传来人声,南瑾撑起身走到暖座旁,透过微敞的菱窗向外望去。
  庭院的石阶上,沈晏辞背对着她坐在石阶上,怀中抱着宸轩。
  “父皇,是不是因为我太淘气不听话,所以母后才不要我了?”
  沈晏辞的手臂收紧了片刻,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地说:
  “傻孩子。不是你母后不要你了。是父皇困了她太久,太久。她累了,所以想好好歇一歇。”
  他牵起宸轩的小手,用明黄的龙袍袖口仔细地抹去孩子脸上混在一起的眼泪和鼻涕,问他:
  “宸轩不是最喜欢母后了吗?”
  宸轩用力点头。
  沈晏辞便道:“父皇也是。只是你母后这一生都在为着旁人而活,一刻也做不得自己。所以我们该尊重她的选择,该让她去做回她自己。对不对?”
  “可是......”宸轩瘪着嘴,眼泪又涌了出来,“我以后再也见不到母后了......呜呜......”
  “乖,不哭了。”沈晏辞将孩子更紧地拥在怀里,轻轻拍抚着孩子的后背,
  “你还有父皇,还有你瑾娘娘,还有许多许多爱你的人。父皇向你保证,日后无论父皇有多忙,都会尽量抽出时间陪着你,好不好?”
  宸轩这才勉强止住哭泣,抿着唇依偎在沈晏辞怀中,乖巧地点了点头。
  父子间的沉默在庭院深深弥漫开来。
  飞檐落下的阴翳覆在沈晏辞的肩头,压得他挺拔的脊背显出几分佝偻。
  在南瑾的视线里,她并不看见沈晏辞的表情,
  所以这些哄孩子的话,她听过,也就只是听过了。
  后来的半个月,沈晏辞几乎日日都会来承乾宫,
  或是教导宸轩读书习字,或是逗弄永馨牙牙学语。
  有时候夜里待孩子们都睡下了,南瑾也会和沈晏辞坐在庭院里。
  他们谁都没有提及知笙,只是这么静静坐着,任由幽微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无声地重叠在一起。
  沈晏辞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南瑾放在膝上的手。
  两双同样失去温度的手,在月光下彼此抵触又交缠,却无论如何也暖不起来。
  “这些日子,你清瘦了许多。”
  沈晏辞看着南瑾,眼底溢出几分心疼,“你要养着宸轩和永馨,平日里还要操持六宫琐事,实在辛苦。”
  南瑾却并不看他,只侧过脸,将目光落在远处朦胧的树影上,语气平静道:“臣妾如今所做,远不及皇后娘娘当年十分之一。谈不上辛苦。”
  沈晏辞默然片刻,“待二月开春,朕打算晋你为贵妃。嘉嫔和荣嫔在嫔位上熬得久了,位份也待跟着晋一晋。至于余下的赵贵人、李贵人,也是从前知笙属意过的,便一并晋为嫔位。至于宸轩......”
  他顿了顿,“朕问过他的意思。孩子懂事了,见你每日辛苦也知道心疼。他自幼与朕分离,朕与他少有父子相聚的时候,也是不忍将他送去皇子所了。朕想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他握着南瑾的手紧了紧,带着商量的口吻道:“朕问过他的意思,他也是愿意跟朕去的。”
  南瑾依旧望着远方,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只淡淡地应下了道:“皇上安排就好。”
  沈晏辞的手臂揽过南瑾的肩,近在咫尺地感受着她的疏离。
  他有意想说些什么,不过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不曾开口。
  第二日,宸轩便被御前的人接去了朝阳宫。
  而这一年的春天,也终于来了。
  迎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