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这是第一次,
  知笙对着南瑾,自称了一句姐姐。
  第449章 兰因絮果1
  夜宴终散,喧嚣褪尽。
  沈晏辞今日兴致颇高,与宗亲们推杯换盏间,已是饮得酩酊大醉,步履蹒跚。
  是知笙亲自将他送回了寝宫。
  如同从前在潜邸时,无数个沈晏辞宴客酒醉的夜晚一样。
  知笙屏退左右,独自一人静静为他褪下沾染酒气的龙袍,换上柔软的寝衣,又用温热的巾帕仔细擦拭他微烫的脸颊和脖颈。
  她的动作熟练而轻柔,像是一种早已刻入骨髓的习惯。
  殿内烛火昏黄,跳跃的光影落在沈晏辞英挺的侧脸上。
  知笙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目光好似能穿过时光的尘埃,让她不由想起了沈晏辞迎娶她的那个夜晚。
  彼时他也有微醺,只牵着她的手,眼中盛满星芒与笃定,一字一句皆是郑重,
  “知笙,你安心。无论日后咱们身处何地,是何种身份,又经历了多少岁月浮沉,你总要相信,我待你的心,总是不变的。”
  可这世间从来都没有一成不变的事。
  人心会变,情意会淡,承诺也会在权势与时光洪流中被冲刷得面目全非。
  实在惘然。
  知笙对着沈晏辞低语喃喃,声音轻得像飘散的烟,更像是在问自己,
  “皇上。您觉得臣妾今日,像一个皇后吗?”
  可回应她的,只有沈晏辞沉沉的呼吸声。
  她伸出手,抚过沈晏辞英挺的眉骨、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线。
  不觉笑了,“可是阿辞。你我最初相爱时,我并非是因着你来日或许能成为皇帝,才会钟情于你......”
  她的话语顿住,别过脸去,目光投向窗外浓稠的黑暗。
  后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像一个丈夫,
  所以,我也从来都不用像一个皇后。
  我该是我自己,
  我只是我自己。
  后来,她将象征着皇后的朝服、凤冠、东珠,一件件、一样样从身上褪下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沈晏辞的床头。
  而后决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头天寒地冻,朔风如刃。
  但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回到凤鸾宫后,宸轩早已睡下。
  知笙摒退众人,独自坐在儿子的小床边。
  她细细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宸轩柔软乌黑的额发,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孩子恬静的睡颜,口中轻轻哼起幼时哄他入睡的那支歌谣。
  门外,云熙透过门缝看着这一幕,早已泣不成声。
  她终是忍不住推门而入,哽咽道:
  “娘娘,您真的舍得二皇子吗?”
  知笙手上的动作未停,闻言也只是轻轻一笑,摇头道:“舍不得。这天底下哪有母亲能真舍得下自己的孩子?”
  她顿了顿,声音越发空茫,“但是云熙,孩子总有要离开母亲的那一天。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该学会目送他远行,学会放手。”
  “可是娘娘......”
  “云熙。我与阿辞走到如今这一步,其实我不该去怪他什么。当年的事,是父亲选择与杨家一起暗中襄助端王争夺皇位。那时如果阿辞不对父亲动手,来日若端王登基,太后垂帘,死的就会是阿辞。”
  知笙喟然长叹,道尽了不得已与无可奈何:“我也曾问过自己,如果父亲提前告诉我这个决定,我会怎么办?
  我知道父亲的性子,他刚愎固执,我定无力改变什么。可他终究是自幼疼我宠我的父亲,如果要我在阿辞和他之间选择一个,我大概......也会毅然决然地选择父亲。
  大不了就当是我负了阿辞,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只管跟着他一并去了便是......”
  她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又迅速隐去,
  “所以,既然我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那么我又该怪阿辞什么?怪他为了活命,而杀了我的父亲?”
  知笙缓缓摇头,“可南宫家不也是为了家族的‘兴盛’,而选择将他推入死局吗?境遇互换,立场不同,谁又能说得清对错?”
  她的语气淡然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所以,我不怪他。我也一早就已经原谅了他。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与他继续相守下去了。
  他说得对,他不单单是我的丈夫,他还是皇帝。可我真的不想再做这个皇后了。我累了,云熙,我真的太累了。
  阿辞对我说,做一个皇后,不能怨怼,不能痴嗔,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能沉溺于自己的悲伤中,要跟他一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我好像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想。好像只有活得不像我自己,我才能名正言顺地走在他的身旁,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
  她的叹息如同幽微的风,人也实在是倦了,连声音也一点点弱下去,
  “我这一生少有能由着自己的时候。临了,我也想能自己做一回主。
  我与阿辞一直这样别扭着,互相折磨着,只会将彼此心中最后残存的那一点爱意也消磨殆尽。
  我不愿彼此之间只剩下反目成仇的恨意,我也不愿渐渐长大的宸轩要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无法自处。
  我知道你们都会劝我,会说若我走了,宸轩没了母亲,日后该怎么办......”
  她俯下身,在宸轩脸颊上印下一吻。
  “那么,便让人当我是自私吧。我总得先是我自己,才能是谁的母亲,谁的妻子。”
  第450章 兰因絮果2
  待知笙回到自己的内寝,
  殿中早有一瓮暖锅搁在案几上,里面温着味道鲜甜的百花羹,散发出浓郁的甜香。
  只是这样暖人心脾的汤羹里,却悄然添进了一物。
  山茄花。
  从前知笙亲手送走永安和永逸时,曾问太医院要了许多。
  那些未能用完的,便一直存放在凤鸾宫中,一时忘了料理。
  如今倒也能成全了她。
  云熙含泪伺候着知笙褪下了身上所有属于宫廷的衣衫,只换上了一件寻常的民间女子服饰。
  那是当年知笙从潜邸搬入宫中时,所穿的衣裳。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仔细留着。
  在旁人眼中,她是登上了云天高位,成为了这世间最尊贵、最令人艳羡的女子。
  可没有人知道,她内心深处最盼着的究竟是什么。
  待更了衣,知笙站在镜前仔细瞧了瞧,却是会心笑了。
  她走到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棂,任由凛冽的寒风呼啸而入,卷走了殿内最后一丝暖意,也将那碗盛好的百花羹吹凉了温度。
  云熙啜泣不已,口中含糊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苦......”
  “苦吗?”知笙转过身,唇角噙着轻松释然的笑意,微微摇头道:
  “不苦了。我这一生,比许多人幸运太多,也拥有了太多旁人难以企及的东西。反倒是这个皇后再做下去,于我而言,才是真正的折磨。”
  她握住云熙冰冷颤抖的手,温声道:“世人皆说花开花落自有时。可是云熙,你知道的,我不愿等到颓靡枯萎的那一日,再抱着满心的遗憾与无奈潦草此生。”
  说罢,
  她端起甜羹,如同当日亲手喂下永安和永逸时那般,再是犹豫,也再是坚定了心念。
  仰首,一饮而尽。
  云熙并没有拦着她。
  只是在她饮尽的那一刻,上前稳稳地搀扶着她,将她引至榻边,让她平静地躺下。
  知笙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般彻底的松快与自在了。
  打从她成为皇后的那一刻起,她就背负了太多的身不由己。
  她是真的累了。
  倦了。
  也不想再念了。
  她抬手拭去云熙颊边泪渍,含笑道:“不哭了云熙。我与你说实话,我真的许久都没有过这样松快自在的时候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却异常明亮,
  “你若还念着我,舍不得我,便应下我一件事。”
  云熙哽咽颔首。
  知笙道:“我不许你做傻事,不许你跟着我就这么去了。你还年轻,你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瑾儿会安顿好你,宸轩也需要你替我照顾。
  待你日后能出宫了,我一早就给你留好了嫁妆。你可以找一个与你相互喜欢的男子,不论身份高低,不论贫穷富有,我总是你的底气。只要你们彼此真心相爱,日子便能和和美美地过下去。”
  “娘娘......”
  知笙缓缓地闭上眼,呼吸一寸寸微弱下去,
  她仿佛很倦,但却一直笑着,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念从前。父亲在,母亲在,阿容和哥哥也在。我与阿辞......也还是最初的模样。”
  “那时候......真好,真好。”
  知笙的离去,并没有承受太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