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他的声音有些哽住,“我没有想过事情会闹得这般难堪。更没有想过,阿容妹妹会因此丢了性命......”
  后来记不得有多久,他们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们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依旧依偎在一处。
  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在亭柱上,拉得很长很长,长到明明纠缠重叠着,却又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晃,
  彼此中间,到底隔开了一道黑黢黢的鸿沟。
  知笙疲惫地闭上眼。
  原来,相知相伴十年,她或许从来都不曾真正地了解过她的枕边人。
  而沈晏辞呢?
  他又何曾真正了解过她。
  一直以来,他们都在用自以为‘相爱’的方式去深爱着对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感情,以为如此不忘初心,便能方得始终。
  可这世间,爱并不能冲破一切桎梏,也并不是所有困局唯一的解。
  良久,烛火将近。
  知笙也不再流泪了。
  她只是说:“阿辞,当年的事,或许彼此都有彼此的身不由己。作为你的妻子,站在你的立场上,我或许可以理解你的不得已。可是......”
  她凄然摇头,平静地诉说着她的绝望,“可我也是南宫家的女儿。无论你有多少身不由己的为难,无论你有多少不得不为的理由,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妹妹,的确都是因你而死。
  你给了我一个家,但代价是要牺牲掉我原本的家。所以我做不到不怪你,也做不到不怪我自己。”
  末了,她想要推开沈晏辞。
  然而他那样紧地拥着她,就像从前无数个相拥入眠的夜晚那样稀松平常,那样不忍回忆。
  最后她只得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卸了力,连同声音也疲惫到了极点,
  “阿辞,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来都不愿意做这个皇后。做了你的皇后,便是做了一国之母。我要母仪天下,我要端庄大度,我要贤惠地照顾好每一个服侍你的女子,更要顾全那根本与我无关的大局。
  我也不想再问你,宸轩失而复得的背后,到底有没有你那些所谓的‘无可奈何’。我更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晓了婉音和兰婼的真实身份。
  入宫后,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要去骗自己,我都要说服自己不去怀疑你。只因为我足够相信,你是真的爱我。”
  她轻轻抚摸着沈晏辞颤抖的背脊,摇了摇头,
  “可是阿辞,不该是这样的。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她一连说了这许多,不像是在诉说自己的委屈、隐忍和痛苦,
  她甚至没有任何的责怪,她只是在问沈晏辞一个连她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知笙和阿辞,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般了呢?
  而沈晏辞给不了她任何回答。
  他只是抱着知笙,将头埋进她如瀑的青丝间,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着。
  知笙能感觉得到颈窝处传来滚烫的湿意,也能隐约地听见,他好像是在哭。
  他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像是知道了他注定要失去他最珍视的东西了,但却无能为力。
  原来做皇帝,也并不是可以万事胜意的。
  知笙没有再推开他了。
  这一次,她缓缓抬起手,一下下拍抚着他颤抖的后背,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
  “阿辞,事到如今,我仍旧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爱。而你也该相信,我自始至终也是一样深爱着你。
  可是阿辞。过了今夜,我们就做不回自己了。你是皇帝,我是皇后。我们的身份注定了我们单凭着这份爱意,并不足以抵过万难。
  我理解你的无可奈何,你的身不由己。所以......我也想请你尊重我,放过我......”
  她轻轻捧起沈晏辞布满泪痕的脸,强迫他抬起头。
  她的眼中亦是含着泪,可却笑意温柔,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相信你我都不愿将彼此之间存在过的爱意,消磨得丁点不剩。更不愿彼此会落得反目成仇的地步,对吗?”
  沈晏辞看着知笙,再是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无声哽咽着。
  而这一次,换成知笙轻柔地拂去他滚烫的泪水,
  “你不用怕我会做傻事。我还有宸轩,我不止是你的妻子,我还是一个母亲。
  或许,你也该给我些时间,让我慢慢消化掉这些情绪。我们都缓一缓伤心,过些日子再见吧。”
  她再度起身,而沈晏辞也只是松松地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执意要走,他便选择放手。
  知笙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往浓稠的夜色里去。
  月光洒在她单薄的背影上,
  她始终没有回头。
  只是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叮嘱了沈晏辞一句,
  “我什么都没有告诉瑾儿。但今天之后,我会告诉她,当年她在云蒙山意外救下的那个少年,就是你。”
  “她是个很好的女子,若阿容当年没有冒认她的身份,她的父母或许不会死,她的生活也不用平白承受那么多苦痛。”
  “这一切原是我对不住她。也希望你......莫要再负了她。”
  第429章 暴裂无声3
  有了孩子后,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南瑾自八月生产,而今四月过半,永馨也已是足了八个月。
  半岁之后,永馨夜里渐渐能睡个整觉,也不怎么闹腾了。
  可说来也怪。
  原先孩子闹腾时,南瑾每日夜里都要起来几次,但入眠总不算难事。
  如今孩子安静下来,她反倒是愈发难以在夜里成眠了。
  常常是躺在浓稠的黑暗中,听着身旁女儿均匀细小的呼吸声,虽闭着眼,但思绪却如同天边云月,飘得很远很远。
  这些表面平静的日子里,南瑾其实想了很多。
  从前在镇国公府出去办差,偶尔得闲她常会溜达去偏僻的私巷,听那些不要钱的说书先生偷偷讲些所谓的‘皇家秘辛’。
  那先生总爱绘声绘色地描述后宫之中的嫔妃,为了争夺皇帝的宠爱是如何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两相暗害,无所不用其极。
  说那金雕玉砌人人艳羡的天家宫苑,原也不过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后来南瑾入了宫,在红墙金瓦间浮沉日久,才知道那先生的话并不尽然。
  她好像并没有见过哪个妃子,是单纯地为了得到沈晏辞的宠爱而去争宠的。
  从前的王贵人、关贵人她们争宠,是为了让自己能得个更高的位份,好让自己在后宫的日子能过得舒坦些,少受点白眼。
  顺妃争宠,是来日有能力保住盈月公主,不让她远嫁和亲。
  宜妃争宠,是因为她身上背负着北狄的血海深仇。
  荣嫔争宠,是为了完成楼兰王的嘱托,为自己的母族在西域诸部中争取到更大的话语权与地位。
  嘉嫔更是自失了孩子后,便只静静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连争抢的念头都没了。
  而南瑾争宠,则是为了借助沈晏辞的权势,登云天高位,好让自己能成为上位者,能为自己枉死的爹娘讨回一个公道。
  而今细细想来,
  这宫里头的女人们是在争,是在斗,手段或高明或拙劣,或光明或阴狠,
  但竟无一人的出发点,是为了得到沈晏辞的爱。
  大家似乎都很清醒,
  知道帝王的爱缥缈如九天之上的流云,独求不得,强求不来。
  所以既然她们将自己的一生都赔进了这深宫高墙之内,便只想着能从帝王身上索取到一些更实在、更能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权力也好,财富也罢,地位亦可。
  这之中好像并没有谁,在渴求一份纯粹的爱。
  ......
  不对。
  也是有的。
  比如绮梦,比如知笙。
  她们是真的爱沈晏辞这个人,
  所以她们也都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一夜,南瑾熄尽烛火,唯留下窗外清冷的月光,独自守着熟睡的永馨。
  她坐在窗边软榻上,目光越出窗外,望见了西湖之上腾起繁盛的烟火。
  等一切回过寂寥后,她目光自然地收回,便落在了庭院中连开盛放的花儿上。
  那是一整片开得盛烈如火的照殿红。
  照殿红的花期很长,每年九月开花,直至第二年的五月方止。
  尤是在江南这般温暖湿润之地,花期有时甚至能绵延近十个月之久。
  它太过长盛,以至于无论是在深宫禁苑还是在市井花圃,南瑾仿佛从未见过它凋落的模样。
  而此刻,她不过余光一瞥,却清晰地看见几朵饱满的照殿红正从枝头坠落,无声地砸进泥土里。
  “扑。”
  南瑾静静听着,
  风过花枝,似连落花都有了声响。
  她这才知道照殿红的凋落,并非如寻常花朵那般一片片零落成泥,
  而是整朵花从枝头上完完整整地、决绝地砸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