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侯院判来得极快。
见太后焦心，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仔细为榻上昏迷的慧莲诊脉。
然而指尖下所触及的脉象却异常平稳，甚至算得上和缓有力，如静水无波。
除了手臂外侧几处明显的燎泡烧伤外，慧莲的气息虽弱却均匀，绝无昏迷不醒的病理之相。
侯院判对自己的医术自有十成的把握。
故而他已经几乎可以断定：
慧莲是在装昏。
可他在宫中沉浮数十载，早已油滑成精。当着太后的面，他自不敢轻易说破实情，只道：
“回禀太后、皇上。慧莲此乃气血一时受阻，经络不通，方致昏厥不醒。
幸而她身体底子尚可，伤势亦无大碍。只待微臣施以银针疏通阻滞经络，相信很快便可苏醒过来。”
太后沉着眸色瞥他一眼，面上却只微微颔首，“有劳你了。”
侯院判运针的手法极其轻柔，施针不过片刻，慧莲的眼皮便轻轻颤动起来。
她先是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吟，然后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环顾四下。
目光触及太后与沈晏辞时，竟霎时痊愈，已能神采奕奕第从暖榻上起身，向沈晏辞深深一福，
“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沈晏辞看着这‘立竿见影’的效果，不觉赞许道：“侯院判当真是妙手回春。”
太后则语气淡淡道：“去下去领赏吧。”
她顿了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内寝紧闭的门帘，
“顺带告诉外头候着的后妃和诰命夫人们，就说慧莲已经转醒，哀家稍后便出去见她们。”
侯院判察觉到殿内气氛的微妙，哪里还敢多留？
立马拱手一揖，脚底抹油溜了。
殿门被重重合上。
沈晏辞脸上的关切丝毫不减，他牵起太后的手，温言安抚道：
“如今慧莲姑姑也已转醒无碍，母后心头大石可落，也当能安心静养了。”
太后不置可否一笑，转了话锋问：“怎么今日没见李德全跟着伺候皇帝？”
沈晏辞道：“这几日已有外部番邦首领陆续抵达上京，暂时安顿在京中各处驿馆客栈。事关国体，需人妥善打点迎候事宜，朕便让李德全去盯着。”
“哦？”太后骤然拂开沈晏辞的手，“皇帝这是让他去打点着迎宾呢？还是要打点着......”
她眸色沉沉觑着沈晏辞，声音陡然拔高，
“要了哀家的命？！”
沈晏辞诧异道：“母后何出此言？”
太后并不作色，只目光凌厉地扫了慧莲一眼。
慧莲旋即会意，脸上骤然浮出一抹凄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积云寺失火那夜，奴婢在浓烟中挣扎时，看见了一个身影仓皇逃窜！奴婢看得分明！那人正是李公公！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暗卫，足以证明这把火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沈晏辞，悲戚道：
“皇上！太后娘娘是与母家有所联系，也的确在前朝安插了自己人。可太后如此做，也不过是想让自己母家亲眷的日子能过得好些罢了。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太后娘娘也的确做错了。可您若是介意，只管跟太后娘娘明说便是！
奴婢实在不解，您......您为何要下此毒手，竟狠心要活活烧死太后？她可是您的亲娘啊！”
第368章 咄咄相逼2
殿内极静。
静到唯有慧莲字句泣血的控诉回荡在殿内，刺的人耳膜生疼。
然而沈晏辞的眉眼间却无一丝波澜，他只是转动着拇指上那枚温润的玉扳指，默默打量着太后。
时间、地点、人证、动机......
看来他这个母后，早已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势要将这脏水兜头兜面泼下来，让他落个百口莫辩。
沈晏辞也不恼，他垂眸看着太后手臂上透着血迹的包扎，问出了一句彼此心知肚明的话：
“母后放火焚寺，不惜伤及自身，闹出这般惊天动地的阵仗，难道就只是为了让儿子难堪吗？”
太后徐徐摇头，发髻两侧垂落的宝石蓝珠珞，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叮咚”声，
“皇帝有此一问，心中自然也该明了，哀家是为着什么。”
沈晏辞的面色沉郁到底，语气冷硬道：
“这场火伤了积云寺二百余条性命，那些清修的师太何辜？母后要做什么，大可与儿子开诚布公明说便是！何必要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太后像是听得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目光携着讥讽的笑意，逡巡在沈晏辞脸上，
“成大事者，谁人脚下不是踩着尸山血海？皇帝如今倒来指责哀家滥杀无辜？
皇帝怕是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踩着兄弟手足、朝臣党羽的累累白骨，才一步步坐稳了这把龙椅的？”
沈晏辞避开她的眼神，并不答这话，只道：“所以母后究竟想做什么？”
太后冷淡了神色道：“哀家要你迎回自己的妹妹。”
沈晏辞面露不悦道：“朕已与母后说过多次，眼下绝非是攻打捐毒、迎回昭淑的良机。
大懿即将再度与北狄开战，此时若再得罪捐毒，岂不是逼着他们与北狄沆瀣一气，联手反我大懿？”
他试图以国事大局堵住太后的嘴，只可惜太后却并不吃他这一套。
“你少跟哀家在这儿胡言乱语！”太后嗔怒道：“哀家人虽不在前朝，但跟着先帝风风雨雨数十载，朝政军务总还知晓几分！
以大懿如今的国力军威，莫说是同时对付捐毒与北狄，便是要对整个西域三十六部开战，他们也毫无还手之力！”
她缓一缓，猝然冷笑，“且若非天下大安，四海升平，皇帝又怎敢有底气，连削带打地除了中书令和镇国公？”
沈晏辞被太后这一句反问噎得哑口无言，一时竟找不到反驳之词。
见他沉默，太后也不再咄咄逼人，反而放缓了语气，体谅道：
“哀家知道，皇帝你有你的思量，有你的大局。你不愿开战也可，眼下不是正有个机会，可以让你不动一兵一卒，便能迎昭淑回朝吗？”
她得慧莲搀扶缓缓起身，踱步到雕花长窗前，目光穿透窗棂，向着西面眺望着，
“哀家没算错的话，过不了几日，捐毒王就该奉诏抵达上京了吧？”
“你想让朕拘下捐毒王？”沈晏辞震惊到无以复加，语调也因太后话中荒谬而不觉拔高，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此乃千古通义！朕若当真行此等孑孓之举，岂非要让大懿沦为天下万国的笑柄？！后世史笔工笔，朕又当如何自处？”
“笑柄？”太后不以为意，漠然道：“这世间的道理，从来只握在强权者手中。只要你手握无上权柄，一句话的事，谁敢背后议论？
若真有不识相的，皇帝只管一道圣旨诛他九族！以雷霆之威震慑天下，谁还敢罔顾法纪，妄议天子？”
她回眸打量着沈晏辞，
“一直以来，皇帝不都是如此做的吗？铲除异己，稳固皇权，你对你的臣子下手时，何曾有过半分迟疑？
你如今百般推脱，不愿接昭淑回朝，说到底也是在怨怼哀家，是不是？
你怨哀家待雲霆好而忽略了你，你便也把雲霆当成了你的掣肘。所以连带着哀家唯一的心愿，你也要如此百般阻挠！”
沈晏辞的面色一点点灰败下去，他看着太后，语气疲惫到了极点，
“朕从未如此想过。”
“没有最好。”太后叹了口气，声音苍凉道：
“哀家已经让雲霆舍下爵位远离上京，他这一走，从今往后便再没人会威胁到你的皇位。
哀家没了这个儿子，这把年纪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你若对哀家还存了那么一丝半点的孝心，便顺了哀家的心思，将昭淑接回来，让她能陪在哀家身边。又或是招了驸马，让她住在上京，能时时和哀家见着面也是好的。”
太后这话说到最后，语气已近恳求。
而沈晏辞却态度坚决，仍旧不肯松口，
“朕是帝王，朕的脸面也关乎大懿的体面。母后让朕行如此小人之举，朕做不到。”
“做不到？”太后厉声喝问，“你是皇帝！这普天之下，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只有你想不想，愿不愿！
昭淑也是你的妹妹，她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你怎能如此狠心绝情，眼睁睁看着她在那蛮荒之地受苦？”
沈晏辞闭了闭眼喟叹一声，无奈道：“母后，儿子明白您思女心切，急于想接昭淑妹妹回来的心情。可是母后有没有想过，儿子为何迟迟不接她回来？
儿子曾多次遣使臣去捐毒问过昭淑，她亲口所言，她在捐毒日子过得和美，不愿归朝。母后为何就是不肯信儿子？”
“和美？”太后讽刺道：“那等蛮荒之地，夫君死了，女子便要转嫁给他的儿子！这算什么‘和美’日子？
见太后焦心，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仔细为榻上昏迷的慧莲诊脉。
然而指尖下所触及的脉象却异常平稳，甚至算得上和缓有力，如静水无波。
除了手臂外侧几处明显的燎泡烧伤外，慧莲的气息虽弱却均匀，绝无昏迷不醒的病理之相。
侯院判对自己的医术自有十成的把握。
故而他已经几乎可以断定：
慧莲是在装昏。
可他在宫中沉浮数十载，早已油滑成精。当着太后的面，他自不敢轻易说破实情，只道：
“回禀太后、皇上。慧莲此乃气血一时受阻，经络不通，方致昏厥不醒。
幸而她身体底子尚可，伤势亦无大碍。只待微臣施以银针疏通阻滞经络，相信很快便可苏醒过来。”
太后沉着眸色瞥他一眼，面上却只微微颔首，“有劳你了。”
侯院判运针的手法极其轻柔，施针不过片刻，慧莲的眼皮便轻轻颤动起来。
她先是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吟，然后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环顾四下。
目光触及太后与沈晏辞时，竟霎时痊愈，已能神采奕奕第从暖榻上起身，向沈晏辞深深一福，
“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沈晏辞看着这‘立竿见影’的效果，不觉赞许道：“侯院判当真是妙手回春。”
太后则语气淡淡道：“去下去领赏吧。”
她顿了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内寝紧闭的门帘，
“顺带告诉外头候着的后妃和诰命夫人们，就说慧莲已经转醒，哀家稍后便出去见她们。”
侯院判察觉到殿内气氛的微妙，哪里还敢多留？
立马拱手一揖，脚底抹油溜了。
殿门被重重合上。
沈晏辞脸上的关切丝毫不减，他牵起太后的手，温言安抚道：
“如今慧莲姑姑也已转醒无碍，母后心头大石可落，也当能安心静养了。”
太后不置可否一笑，转了话锋问：“怎么今日没见李德全跟着伺候皇帝？”
沈晏辞道：“这几日已有外部番邦首领陆续抵达上京，暂时安顿在京中各处驿馆客栈。事关国体，需人妥善打点迎候事宜，朕便让李德全去盯着。”
“哦？”太后骤然拂开沈晏辞的手，“皇帝这是让他去打点着迎宾呢？还是要打点着......”
她眸色沉沉觑着沈晏辞，声音陡然拔高，
“要了哀家的命？！”
沈晏辞诧异道：“母后何出此言？”
太后并不作色，只目光凌厉地扫了慧莲一眼。
慧莲旋即会意，脸上骤然浮出一抹凄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积云寺失火那夜，奴婢在浓烟中挣扎时，看见了一个身影仓皇逃窜！奴婢看得分明！那人正是李公公！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暗卫，足以证明这把火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沈晏辞，悲戚道：
“皇上！太后娘娘是与母家有所联系，也的确在前朝安插了自己人。可太后如此做，也不过是想让自己母家亲眷的日子能过得好些罢了。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太后娘娘也的确做错了。可您若是介意，只管跟太后娘娘明说便是！
奴婢实在不解，您......您为何要下此毒手，竟狠心要活活烧死太后？她可是您的亲娘啊！”
第368章 咄咄相逼2
殿内极静。
静到唯有慧莲字句泣血的控诉回荡在殿内，刺的人耳膜生疼。
然而沈晏辞的眉眼间却无一丝波澜，他只是转动着拇指上那枚温润的玉扳指，默默打量着太后。
时间、地点、人证、动机......
看来他这个母后，早已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势要将这脏水兜头兜面泼下来，让他落个百口莫辩。
沈晏辞也不恼，他垂眸看着太后手臂上透着血迹的包扎，问出了一句彼此心知肚明的话：
“母后放火焚寺，不惜伤及自身，闹出这般惊天动地的阵仗，难道就只是为了让儿子难堪吗？”
太后徐徐摇头，发髻两侧垂落的宝石蓝珠珞，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叮咚”声，
“皇帝有此一问，心中自然也该明了，哀家是为着什么。”
沈晏辞的面色沉郁到底，语气冷硬道：
“这场火伤了积云寺二百余条性命，那些清修的师太何辜？母后要做什么，大可与儿子开诚布公明说便是！何必要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太后像是听得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目光携着讥讽的笑意，逡巡在沈晏辞脸上，
“成大事者，谁人脚下不是踩着尸山血海？皇帝如今倒来指责哀家滥杀无辜？
皇帝怕是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踩着兄弟手足、朝臣党羽的累累白骨，才一步步坐稳了这把龙椅的？”
沈晏辞避开她的眼神，并不答这话，只道：“所以母后究竟想做什么？”
太后冷淡了神色道：“哀家要你迎回自己的妹妹。”
沈晏辞面露不悦道：“朕已与母后说过多次，眼下绝非是攻打捐毒、迎回昭淑的良机。
大懿即将再度与北狄开战，此时若再得罪捐毒，岂不是逼着他们与北狄沆瀣一气，联手反我大懿？”
他试图以国事大局堵住太后的嘴，只可惜太后却并不吃他这一套。
“你少跟哀家在这儿胡言乱语！”太后嗔怒道：“哀家人虽不在前朝，但跟着先帝风风雨雨数十载，朝政军务总还知晓几分！
以大懿如今的国力军威，莫说是同时对付捐毒与北狄，便是要对整个西域三十六部开战，他们也毫无还手之力！”
她缓一缓，猝然冷笑，“且若非天下大安，四海升平，皇帝又怎敢有底气，连削带打地除了中书令和镇国公？”
沈晏辞被太后这一句反问噎得哑口无言，一时竟找不到反驳之词。
见他沉默，太后也不再咄咄逼人，反而放缓了语气，体谅道：
“哀家知道，皇帝你有你的思量，有你的大局。你不愿开战也可，眼下不是正有个机会，可以让你不动一兵一卒，便能迎昭淑回朝吗？”
她得慧莲搀扶缓缓起身，踱步到雕花长窗前，目光穿透窗棂，向着西面眺望着，
“哀家没算错的话，过不了几日，捐毒王就该奉诏抵达上京了吧？”
“你想让朕拘下捐毒王？”沈晏辞震惊到无以复加，语调也因太后话中荒谬而不觉拔高，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此乃千古通义！朕若当真行此等孑孓之举，岂非要让大懿沦为天下万国的笑柄？！后世史笔工笔，朕又当如何自处？”
“笑柄？”太后不以为意，漠然道：“这世间的道理，从来只握在强权者手中。只要你手握无上权柄，一句话的事，谁敢背后议论？
若真有不识相的，皇帝只管一道圣旨诛他九族！以雷霆之威震慑天下，谁还敢罔顾法纪，妄议天子？”
她回眸打量着沈晏辞，
“一直以来，皇帝不都是如此做的吗？铲除异己，稳固皇权，你对你的臣子下手时，何曾有过半分迟疑？
你如今百般推脱，不愿接昭淑回朝，说到底也是在怨怼哀家，是不是？
你怨哀家待雲霆好而忽略了你，你便也把雲霆当成了你的掣肘。所以连带着哀家唯一的心愿，你也要如此百般阻挠！”
沈晏辞的面色一点点灰败下去，他看着太后，语气疲惫到了极点，
“朕从未如此想过。”
“没有最好。”太后叹了口气，声音苍凉道：
“哀家已经让雲霆舍下爵位远离上京，他这一走，从今往后便再没人会威胁到你的皇位。
哀家没了这个儿子，这把年纪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你若对哀家还存了那么一丝半点的孝心，便顺了哀家的心思，将昭淑接回来，让她能陪在哀家身边。又或是招了驸马，让她住在上京，能时时和哀家见着面也是好的。”
太后这话说到最后，语气已近恳求。
而沈晏辞却态度坚决，仍旧不肯松口，
“朕是帝王，朕的脸面也关乎大懿的体面。母后让朕行如此小人之举，朕做不到。”
“做不到？”太后厉声喝问，“你是皇帝！这普天之下，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只有你想不想，愿不愿！
昭淑也是你的妹妹，她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你怎能如此狠心绝情，眼睁睁看着她在那蛮荒之地受苦？”
沈晏辞闭了闭眼喟叹一声，无奈道：“母后，儿子明白您思女心切，急于想接昭淑妹妹回来的心情。可是母后有没有想过，儿子为何迟迟不接她回来？
儿子曾多次遣使臣去捐毒问过昭淑，她亲口所言，她在捐毒日子过得和美，不愿归朝。母后为何就是不肯信儿子？”
“和美？”太后讽刺道：“那等蛮荒之地，夫君死了，女子便要转嫁给他的儿子！这算什么‘和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