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十层的cbd凌空高楼,披着整座城市的初阳,深灰色西装的男人从人群后从容迈入会场,神情肃穆又冷峻,一身简单的单排扣套装,看得出刻意维持的低调,却被他穿出了造访唐宁街十号的气势,优雅沉稳,姿态浑然天成。
  若不是细碎额发下,那道若隐若现的旧疤,许知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在这八千多公里外的伦敦,偶遇了幼时的死对头。
  “这位是翻译部中文组新入职的实习生,来自中国的zinnia,许知韵。”人事总监琳达笑着跟严聿介绍。
  “你好zinnia。”
  沉稳而干净的声音,疏朗有力。
  许知韵愣了三秒,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对面的男人捉住了指尖。
  也是那一天许知韵才知道,原来严聿来到英国后,就改了自己的名字,跟着英国的继父姓了达西。
  是的,就是简奥斯汀笔下mr.darcy的那个达西。
  而这么多年过去,这位达西先生听着琳达对许知韵的介绍,全程礼貌疏离,分寸得当,就连最后的问候握手,也只是礼节性地碰了碰许知韵的指尖,仿佛两人真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人模狗样。
  这是许知韵看见严聿的第一反应。
  她全程挂着得体的职业微笑,脑海里却全是小时候这人的欠揍模样。
  大热的盛夏,许知韵因为没有考到年级第一被妈妈罚站在阳台,这人就偏要捧一本书在阳台看。
  ……谁家好人没事会在阳台看书啊?!
  是家里没灯吗?
  真是有病!
  许知韵恨不能用翻着白眼的双眼皮夹死他。
  而许知韵的父母还乐得为两人添油加火,在他们口中,严聿永远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许知韵呢?就是那个哪儿哪儿都比不上人家的倒霉丑小鸭。
  许知韵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就开始联合院里的孩子一起孤立严聿。
  可严聿本就是个淡漠的性子,年龄也比她大三岁,对她这种幼稚的伎俩根本懒得搭理。
  于是两人就这么明里互不理睬,暗里相互攀比地一直较劲到许知韵去了外地读高中才算结束。
  可如今八千公里,八十亿人,许知韵偏偏又遇到他,也不知该感叹命运的馈赠还是捉弄。
  好在那天的见面过后,两人便再也没了交集。
  作为一名新入职的菜鸟,许知韵安守本分,准时上班下班,在直属上司面前保持良好曝光,在上司的上司面前能隐则隐,就连上厕所和接水,都会刻意绕行,避免经过严聿的办公室。
  严聿倒也没有为难或者刻意找她的麻烦,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长大了,没有人会对以前那些幼稚的事情耿耿于怀。
  况且严聿如今混到这个位置,许知韵觉得他大约也没有那么无聊——只要她保持低调,努力在他面前当个隐形人。
  手里传来的轻震让许知韵回神,她看着漆黑周遭里亮起的手机屏幕。
  学长:【会议结束了,你在哪里】
  许知韵整理好神游的思绪,快速回复:【我刚接了个电话,现在回办公区。】
  学长:【我刚在办公区找了一圈没见到你,就往楼下走了,要不我现在上来?】
  许知韵本来想回一句算了,可是手上一顿,却回了句:【好呀~】
  还不忘配上个撒娇星星眼的可爱小表情。
  按下发送,许知韵倒是不着急了。
  她先回到工位收拾了东西,又转去洗手间认真补了个底妆和口红,这才满意地转回中文组办公区,在外面的电梯口遇到了等候的学长。
  “学长!”许知韵小跑过去,一双晶亮亮的眼睛弯弯地望向她,笑靥如花。
  “你等久了吧?”她明知故问,在看见学长两只红红的耳朵后,笑得更是明媚。
  “也没等很久。”学长故作镇定,却下意识回避她的视线,许知韵洞若观火。
  “叮——”
  电梯到达,学长上前一步,侧身为许知韵挡住洞开的门。
  “部长?”
  头顶响起学长略微惊诧的声音,许知韵抬头,正撞上电梯里那双清透疏远的深眸,不知怎的心口就跟着颤了一下,下意识想往后退。
  然而电梯里的男人眼神落在她匆匆后撤的右脚,而后不动声色地挪步,恰好让出了两人的位置。
  “下去吗?”他问。
  第2章
  隆隆轻响,电梯下行。
  时隔多年的近距离接触,说不尴尬是假的。
  许知韵凛直背脊,站在电梯的角落,和严聿中间隔着学长。
  本以为对方邀请共乘,会主动寻找话题,然而从两人进来到现在,严聿都只是面色如常地站着,丝毫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密闭的空间、五十层的漫长距离,男人身姿笔挺形容冷峻,他似乎很注重翻译的职业礼节,西装规整、领带是线条更为流畅的普拉特结,甚至刻意避免了使用浓烈的香水,只有清冽的剃须水味道。
  不知是电梯空间过于逼仄,还是严聿身上那股无孔不入的摄人气场,只是安静地与他共处一室,许知韵都幻觉难以呼吸。
  尴尬无措的时候,时间很容易错觉被无限拉长。
  许知韵仰头数着显示板上的数字,简直度秒如年。
  终于,学长开口打破沉寂。
  “驻场前的工作交接我已经整理好,今天下班前发到fiona邮箱了。”
  可能是因为面对着上司的老板,学长在用词上都更为正式。
  “整理”这个词,他用的是organize,而不是更为日常的sortout,倒真像是下属一板一眼地汇报工作。
  于是许知韵忽然反应过来,如果学长特地跟严聿提起那个需要驻场的项目,是不是也意味着,这份工作其实是严聿安排的?
  可是身为合伙人,严聿又怎么会无聊到亲自给一个小翻议安排项目?
  思绪纷乱,眼神也就不受控制地滑到了前面紧闭的电梯门。
  锃亮反光的镜面上,那双冷如雕塑的眸子压下来,正好撞上许知韵略微狐疑的目光。
  心跳猝然一滞,她赶紧假作无意地移开了视线。
  “嗯。”
  严聿低声回应,末了还面无表情地补充,“以后非工作时间都可以跟我说中文,我十八岁以前都生长在中国,中文才是我的母语,听起来更亲切舒服,还有……”
  声音逐渐清晰,说话的人似乎转向了两人的方向。
  “叫我leo,部长这个称呼,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已经中年秃顶的英国老头。”
  也许是因为他过于冷肃的气场,饶是和缓的语气,许知韵也错觉从中听到了几分警告和嫌弃。
  学长愣了愣,尴尬地笑着应了声,“好”。
  电梯门到达写字楼的大厅层,许知韵跟着学长同严聿道别,往银行站搭乘中央线。
  伦敦的周五傍晚,车水马龙的不止是街道。
  两人来到位于中国城的文兴酒家,这里也早已是人满为患。
  等候煮菜的间隙,他们又随意聊了些工作。迷蒙的水汽上来,许知韵的思绪不知怎的,就回到了电梯里跟严聿对视的那一眼。
  “你好像很崇拜leo?”
  问题出口,她当即就有些后悔。许知韵怕学长看出她话里话外对严聿的探究,只能用筷子搅动面前的牛油汤回避着视线。
  学长被这个问题打开了话匣子,毫不掩饰地接话到,“是啊,我ba读的是能源与工程动力,跟leo就是校友。我们那一届的开学典礼他受邀作为荣誉校友致辞,可以说我ma选择口译专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
  “啊?”许知韵有些意外。
  “对啊。”学长回应得倒是坦然,“撇开他在英国外交部的任职经历不谈,就说职业资格一项。”
  学长伸出手来,满脸艳羡地如数家珍,“aiic荣誉会员、ciol会士、大型国际会议担任口译、还有口译方向的专著发表、威斯敏斯特高翻院最年轻客座教授,总之……”
  学长不忘总结,“leo就是口译这行,名符其实的mr.big.”
  “big?”许知韵蹙眉,思绪忽然就飘到了奇怪的地方。
  “牛肉煮好了。”
  她赶紧夹起一片红亮亮的牛肉放进学长碗里,总算是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盘点。
  果然,人生百事皆烦恼,火锅一涮全忘了。
  这一顿久违的美食,成功让学长的思绪从严聿转移到各种祛辣的凉茶。其间学长端茶递水,很是照顾许知韵,这点让她颇为满意。
  酒足饭饱,等到两人从火锅店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学长不放心她大晚上一个人乘车回去,专程绕路送了她一段,两人在换乘站道了别。
  许知韵对着列车里的学长挥手,刚找了个空位坐下,包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拿出来一看,果然是学长发来的信息。
  学长:【今天聊的很愉快,我们回来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