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这种就像是被玻璃罐隔开压缩的感情让温聿容很不满意,但是陈末野把瓶口扣得太死,她无从下手。
  所以当她发现陈末野的情绪罐被自己撬出了一点缝隙时,有种欣赏成果的欣慰。
  而良久的沉默后,陈末野却只是微小地侧过头,用余光最远端,近乎死寂的视线扫了她一眼。
  温聿容一怔。
  一股无名的寒意遍布全身。
  等她再回神时,听到的只有厚重决绝的关门声。
  陈末野在楼下的时候看到了季荷,她见到人就往他这边靠了过来,陈末野想也没想就扭头离开。
  他并不是没有情绪,而是在这些所有情绪之上,还有一个祈临。
  初春的余寒在深夜里死死绞着他的四肢,陈末野仿佛完全没有知觉,飞快地拧攥自己的大脑,推测祈临可能去哪里。
  他先去了以前住过的地方,冒昧打扰了在休息中的老太太,看到了空荡荡的小出租屋。
  接着去了rugosa,夜晚正是最忙的时候,玫姐看到他忙里抽闲地问了一句怎么来了,不是准备训练么?陈末野就知道祈临不在这里,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转头又离开。
  然后,又去了杜彬家,杜彬给他开的门,见到陈末野的时候他时又愣又意外,同样一无所知。
  异常的反应掀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但陈末野无暇处理,转身就下楼拦了车,赶去十六中。
  保安不允许校外人员随意出入,陈末野只能在门口等赶来的班主任萧龄。但萧龄却只是茫然又困惑:“不是给他安排好了国外的学校,已经出国了吗?”
  出国。
  陈末野站在昏暗的路灯下,觉得自己骨髓都被寒得发痛。
  等萧龄终于回味出来也许是祈临出事时,男生已经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陈末野最开始没往这方面想,因为时间太短了。
  机票当天不一定能订到,国外对接的食宿学校都需要安排,一天内是做不到让一个人就这么离开的……可如果温聿容是早有预谋的呢?
  如果温聿容早就想好,今天就是逼祈临走的日子呢?
  贺迅那种跌在泥泞堆里都爬不起来的人,是怎么知道他和温聿容是母子关系的?
  他和祈临在外一直小心谨慎,为数不多的亲密也是在密闭空间,贺迅怎么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温聿容手段那么高明,要真的想让那个男人坐牢,他有什么机会能闹到公司?
  这些在早上没来得及细想的问题,在陈末野辗转的间隙里一个个蹦出来,无数次交叠之后,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温聿容就是早有预谋。
  这个答案像一道血淋淋的划痕,覆盖在他无视已久的旧伤上——那道同样是温聿容给他刻下的旧伤。
  祈临其实一直隐约察觉到他和温聿容的关系很表面,这并不是小临多想。
  陈末野厌恶她。
  她在十四岁那年毫无征兆地回头找上陈和桥,以弥补的口吻要陈末野放弃自己的人生规划,去她选定的重点高中。陈和桥本来迟钝,看不穿那个女人的画皮,以为她是真心为陈末野好,劝他答应。
  也怪陈末野当时年纪小,防备心弱,对所谓母亲还有一丝丝的希冀……所以他后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她的工具。
  温聿容能有今天,在媒体表面的宣传下是草根逆袭的励志故事,但她从刚开始踏入圈的契机就足够可耻。那不只是简单的抛弃了陈和桥和陈末野,而是背叛。
  她在红火了十多年后突然息影,也并非是什么养病沉淀,而是去国外生子了。
  她很清楚即便有再多的科技再细心的保养,脸也是最经不起时间敲打的。所以她想用那个孩子跨越阶层,将简单的名利变成权利身份。
  只可惜她失败了,因为那个孩子生得太晚,竞争力不够。
  所以她把注意打到了陈末野身上……用陈末野的存在打压正统的继承人,又在计划失败后仓促地让他转校。
  这件事陈末野没和任何人提过,无论是祈临还是陈和桥。吃到恶心的东西吐出去就是了,没必要摊给别人看,那样只会恶心更多人。
  他以为那件事足够深刻,自己长了教训。今天却才发现,那次原来摔得不够狠,自己又一次重蹈覆辙。
  他扛不住事,遇到一点问题就捉襟见肘,因为没办法处理贺迅,没办法保护祈临,所以明知道温聿容是个潜在的危险,还是会自欺欺人地选择相信……她能成为暂时的避风港。
  怪来怪去,只怪自己的一时软弱。
  陈末野去了机场,翻遍了今天的所有航班,想根据时间推测祈临上了哪一架飞机。
  可是太多了。
  手机软件上无法显示所有完整、实时的离境乘客信息,但大型国际机场每天有数百上千次航班起飞,飞往不同国家,不同城市,其中还有部分有中转……
  陈末野来之前蹉跎太久,已经错过了。
  “错过”这两个字撕进大脑里时,陈末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浑身疼得厉害,他站在机场的洗手间里,接了一抔冷水泼过脸。
  水砸在脸上渗进了领口,像一张蔓延在脸上的蛛网,带着痛感迅速地遍布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拿出手机,才发现屏幕已经黑了……他来这里之后借了好几次充电宝,手机断断续续地被续了好几次命,现在终于阵亡了。
  陈末野皱着眉,忍着那阵眩晕从洗手间出来,才看到机场显示的时间。
  他来的时候是凌晨两点,而现在是两点半,天还是黑的。
  但他知道自己不止在这里呆了半个小时,于是又回头找了块大屏幕看日期……居然过去了两天。
  时间把人从焦躁漂浮中拽回了现实,陈末野找了张椅子坐下,才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走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疲惫地坐在人来人往的一角,漫长的失神后,看到了从人群脱离,快步朝他走来的季荷。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漫长虚无,他好像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季荷还是将他带了回去,私人医生在大平层里等着。
  可即便如此,陈末野也只睡了两个小时。
  他醒来的时候看着空白的天花板,还有自己扎着点滴的手。
  “醒了?”温聿容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和离开前一样轻柔低缓,没有一点改变,“小临只是选择了一条新的路,也不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至于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吗?”
  陈末野的眉目终于动了一下,他回过头,浅色的眼睛里不带一点情绪的波澜,沙哑的嗓音平静至极:“温聿容,你把祈临送到哪里了?”
  “不是我送,是他自己选择的。”温聿容轻叹了口气,故作无奈,“我知道贺迅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你多少对我有些误解,我……”
  而陈末野却只是打断了她的话,用同样的语气反问:“你把祈临送到哪去了?”
  温聿容精致的五官僵了一下,终于觉察到陈末野话里近乎异常的冷静。
  陈末野离开这三天里,她一直在琢磨他离开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陈末野对她的反应虽然冷淡,甚至说是厌恶,但她知道有情绪就代表他们之间相连的东西还是没断的。
  他会恨她,是因为还有情绪,还放不下“母亲”。
  可是祈临离开之后,陈末野好像平静无声地把那点藕断丝连彻底划断了。
  那一眼甚至还有余韵,本能地让温聿容有些生怵,像预感到陈末野平静的反应里酝酿着的某种鱼死网破。
  她要的不是这样,她要的是陈末野失控、翻脸、怒不可遏……
  暴怒往往代表着一个人的穷途末路,这样她就可以用陈末野的情绪去印证他束手无策,同时摸清自己在他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所以温聿容将那封保证书,那枚指环,还有祈临已经彻底格式化的手机递过去:“小临不想耽误你。”
  她表面上温柔,实际上却像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而陈末野却只是一眼没看,干脆利落撕掉了那封保证书。
  清脆的纸质破裂声让温聿容一下愣在原地。
  陈末野最后一次问她:“你把祈临送到哪里去了?”
  “你一定要知道吗?”温聿容看着他,“他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又是法治社会,我总不可能害死他。分开对现在的你们是好处,否则他只会一直耽误你,你不懂吗?”
  “嗯。”陈末野只是看着她,“他耽不耽误我,我都会一直等他。”
  和预期之中背道而驰的反应让女人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了一下,她脸上那张虚与委蛇的画皮有点破裂的迹象。
  “我不会告诉你的。”温聿容声音沉下,“你只是亲情缺失,这十八年是陈和桥没照顾好你,也是我对你的亏欠疏忽,这点我不否认。但我不相信你是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