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便宜的花伞实在太别扭,陈末野到公交站的时候就收了回来。
  等车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备注,还是周趣。
  电话接起,周趣的声音有点凝重:“我想了一下,既然你说是烫伤,又是他自己抠破的,那赶紧去医院清创,感染就麻烦了……不过那小孩怎么手心的伤也扣啊,别是有什么自残倾向吧?”
  想起那触目的伤口,陈末野眉心微蹙,但回答却是:“不知道。”
  “嗯?你不是因为担心才去找他的吗?怎么受了伤反而不管了。”
  “因为,”车停在跟前,陈末野准备上车,“那是只刺猬。”
  还是只讨厌别人多管闲事的刺猬。
  “啊?”电话那端的人愣了一下。
  陈末野上车,把零钱投进车厢的时候,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身影。
  正是小刺猬本人。
  和刚刚在路口一副生死看淡的表情不一样,祈临此刻脸色苍白焦躁,像是逃命一般从那条老巷子里跑了出来。
  连伞也没撑,像被鬼碾了。
  手边的电话还在响,隔壁的司机也在催促:“小伙子,交钱了往后走,别挡着后面的人上车。”
  “嗯。”
  陈末野挂断电话,转身。
  “抱歉,我不上了。”
  第3章
  祈临没有想过会在家门口看到不久前给他打电话的“父亲”,贺迅。
  他刚到四楼的时候,贺迅正在门口和房东聊天。
  不久前还给祈临塞纸条房东故作担忧:“那场火灾也过了那么久了,这小孩一直没出来,我还担心他会不会做傻事呢,你要是他爸就早点来接嘛。”
  贺迅叼着烟:“他没跟我说地址。”
  房东正觉奇怪,才发现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捆麻绳。
  他的视线顿了顿,装没看见:“要搬走就早点,这月初还耗着我水电呢。”
  贺迅却仿佛没听懂他要钱的目的,森森然地笑了一下:“行,我正好准备把他绑回去。”
  祈临就是这个时候转身下楼的,他压住了猛然加剧的心跳,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但房东应该是属狗的,一下就察觉到了楼梯的动静,喊了一声:“诶,祈临!”
  祈临拔腿就跑。
  傍晚近夜的雨大了很多,他跑出路边的时候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陈末野留下的伞他嫌碍事,随手撇楼道里了,没了遮挡,雨水顺着浸入掌心的伤口,疼得让他感觉自己的肉仿佛被撕了一块儿。
  眼看就要被追上,祈临转向一条堆满杂物的小巷。
  贺迅看着那道慌不择路的身影,哼笑一声,缠紧了手里的绳子走到巷口。
  “小临,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见面就往巷子里钻呢?”男人步步紧逼,“你现在也这么大了,不会还要爸爸像以前一样,先把你打一顿再捆回家吧?”
  倾盆大雨中,回应他的是头顶的簌簌声。
  贺迅刚意识到什么,一个竹篓就盖住了他的头,然后肩膀上传来重重的钝痛。
  藏在暗处的少年先用木棍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的肩,随后一脚踢上他的侧腹,男人立即发出沉闷的哀嚎,又被雨声迅速掩住。
  “祈临!”倒在地上的贺迅怒喝一声,“老子打死你!”
  “打死我?就你?”雨幕里,祈临古怪地笑了一声,“你现在不从地上爬起来,七天之后我就来这里给你烧纸。”
  又挨了一脚,贺迅察觉他情绪的不对,连忙改了态度:“小临,爸爸错了,爸爸刚和你开玩笑呢,你别着急……”
  “爸?”祈临踩在他的肩膀上,沉冷的瞳底像萃了层冰,“对我来说这玩意儿就没存在过,你到底算什么东西?”
  “你……啊!”
  祈临还想加重力道,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握住了他的手。
  祈临蹙着眉回头,却对上了陈末野的眼。
  “嘘。”陈末野把人按在桃粉色的花伞下,嗓音低沉,“有人过来了。”
  雨天湿冷,祈临浑身都在发抖。
  他无视地上的男人,踢开挡在巷口的木板,强硬地把一身戾气的男生带离小巷。
  祈临跟着他走了好远才刹住步子:“陈末野?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末野低垂的眼眸扫过他垂落的手,随后回答:“迷路。”
  “……”
  这个年代谁没个手机?不识路还不会找导航了?
  祈临刚想问这人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余光就扫见那巷子口围了人。
  手心传来尖锐的痛,他低头,原来是自己无意识地扣住了指尖。
  “不要抓。”陈末野沉声制止,“为什么不撑伞?”
  祈临把手挣开,往身后藏了一下:“我天生爱淋雨。”
  “嗯。”陈末野瞥他一眼,“怪我送伞扫了你的雅兴。”
  明明是在顺着他的鬼话胡扯,但是祈临却不觉得反感,这样的对话正好分散他的注意和情绪,让他不用去回忆贺迅带来的余惊。
  男生的安静太突然,陈末野垂头,看着祈临微微颤动的眼睫,又想起下午的时候。
  又要悄悄掉眼泪?
  陈末野转过脸:“雨天走路要看路,不然……”
  话音未落,祈临就一脚踩到低陷的井盖上。
  老街的路崎岖不平,白天走着都容易被不经意绊一跤,更何况倾盆大雨。
  陈末野眼疾手快地去扶他,但因为太过慌乱,只能狼狈地把人捞到怀里。
  两个人都没站稳,花伞撞在一旁的路灯杆上,伞骨折了三根。
  祈临在混乱中听到身后的人闷哼了一声,他抬起头,才发现陈末野磕在伞柄上了。
  泛白的嘴唇抿了一下,祈临低声:“抱歉。”
  但陈末野可能是磕懵了,扶着他腰的手没松,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睛。
  “你,”祈临不习惯被人这么接触,又不好粗暴的推开,只能抿了下唇:“还好吗?”
  然后就看见那薄薄的眼皮垂落,陈末野琥珀色的瞳仁凉凉地映出了他的轮廓,随后松开了手。
  “没有第三次。”他说完,不等祈临反应过来,把人带到巷子尽头的一家店前。
  祈临愣了一下:“干什么?”
  陈末野轻抬了抬下巴:“进去。”
  祈临这才发现,面前是一个小诊所。
  这人不是迷路了吗?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阿姨早就注意到他们,推开门:“诶,看病吗?”
  “嗯。”陈末野拎起祈临细仃仃的手腕,“烫伤,小孩手痒抠破了,能处理吗?”
  祈临压根就没觉得手伤是什么大事,皱着眉把手抽回来:“不,我……”
  但护士阿姨一眼就看到了那吓人的伤口:“哎呀!怎么伤成这样!别握拳了!赶紧松开!”
  那个水泡本来抠破了就应该处理,但祈临不仅没有,用伤手去抓脏木棍脏竹篓,还淋了雨,手心一片血肉模糊。
  诊所里,医生带着一副酒瓶底子厚的眼镜,看了他的手一眼就让护士立刻安排清创消毒。
  过程不好受,祈临紧咬下唇,一言不发。
  护士瞥了他一眼:“你倒能忍,难怪会折腾得这么严重。”
  祈临别过视线,闷声:“本来也没什么大事。”
  “这哪能是没什么大事呢?你要知道感染是能要人命的。”护士说着,还指了指他的手臂,“你这儿,待会还要打一支破伤风呢。”
  祈临手臂上有一道小口子,上面沾了点灰,是在巷子里跟贺迅动手的时候留下的。
  护士不说,他都不知道自己伤了。
  “我不打。”
  “哟。”护士稀奇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去跟你哥和医生说去。”
  “他不是我哥。”祈临否认之后,起身走出小隔间。
  这点儿小伤他受多了,从来没出过什么事,更何况他现在没有闲钱打什么破伤风。
  找到问诊室后,祈临快步走到门边。
  正准备进去,他却听到陈末野的声音:“那根铁棍上全是锈迹,他是用右手抓的,但可能没留意,擦伤了左手。”
  祈临一顿。
  陈末野看得那么仔细?
  “嗯,至少没用伤手直接触碰,保险起见还是打破伤风吧。”老医生说,“这小孩是你同学还是你弟弟?”
  陈末野静默了片刻。
  “弟弟。”
  “弟弟?”老医生抬头,疑惑地问:“那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一会儿烫伤,一会儿跟人打架,还要淋得浑身湿透。你这么把他领回去,你们爸妈不批评你们吗?”
  问诊室外的光线要暗一点,祈临站在门边,看到陈末野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握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父母”对于陈末野来说,应该也是违禁词。
  因为,带走他妈妈的那场火灾,同样也带走了陈末野的父亲。
  祈临对陈和桥的印象挺好,这个男人大概是从祈鸢那儿听说过上一段失败的婚姻,知道祈临对亲生父亲非常抗拒,所以身体力行地向他展示着一个称职的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