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屈阳舒也知自身做法极不厚道,移开与乌迎对视的视线, 转而望向躺在床榻上,面色恢复了些红润, 隐有醒来迹象的小蛟龙。
  沉默良久,他道:“对不起。事关星文……”
  “莫要再唤他神号。”乌迎冷冷打断道,“阚山柳已非神君, 莫要玷污了‘星文’二字。”
  屈阳舒住了口,眸底闪过一丝哀凄。
  他又何尝不知阚山柳已非神君。
  知晓此事,所付出的报酬可是他的一只眼。
  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些,乌迎凝视着略显失魂落魄的屈阳舒半晌,终究不忍心。
  千百年前,昊苍便是几人中最为热心肠的大哥,他面上虽是冷淡了些,可当有谁遇上棘手不好解决的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屈阳舒。而屈阳舒本人也从未有过怨言,勤勤恳恳地尽自己所能,为所有人解决麻烦。
  如今阚山柳变作当下这般模样,最为难过伤心的,定然也是屈阳舒。
  ……他又如何对这样的人再多说几句重话?
  “昊苍……我只希望你能够想明白,现下阚山柳已绝非以往的星文。”乌迎深深叹了口气,几近残忍地提醒道,“他可是,生生挖了你一只眼。”
  屈阳舒愈是将这段情谊看得极重,他便愈是替他感到不平,只恨不能一棒子把人给敲清醒了,睁大眼好好看看,阚山柳如今是怎样的堕落。
  “我知……”屈阳舒话音未落,被一声微微沙哑,含有浓厚依赖意味的轻唤打断。
  “仙君……”
  气氛凝固,乌絮悠悠醒转,咕哝着叫乌迎。
  睁眼在客栈床榻上躺着,恍惚间乌絮还以为自己方才做了个格外真实的噩梦。
  没有安全感时,他便极需仙君陪在身边,但凡近处感受不到乌迎的气息,心里就好似落不到实处,空荡荡的。
  乌迎敛去面上的冰冷神色,行至榻边,动作轻柔地捋了捋小蛟龙耳边蹭乱的发丝。
  “身子可还有哪里痛着?”
  乌絮仔细感受了下,那些钻心入骨的疼痛悉数散去,当下浑身上下像是被最纯净的泉水贯通各个筋脉洗涤过,除过还余下些微酸痛,却是比往前还要通畅豁达。
  于是他摇摇头,目光穿过乌迎颈侧,落在桌面上垂首立在手帕上的屈阳舒身上。
  他抬手摸了摸胸前,发现缚鳞珏又被仙君给摘下来了。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先告知仙君自己方才在“梦”中所见所闻,实在诡异。
  乌迎听他说提起“梦”,斜睨着眼瞟向屈阳舒,正好捕捉到对方心虚的眼神:
  “哦?什么样的梦……能让我们阿絮睡这般久?”
  耳边似还不断响着蓉儿的苦苦哀求声,乌絮愤愤不平地对仙君控诉阚山柳的恶劣行径。
  “分明白日还抱着人家姑娘,夜里便要六亲不认地把人家逼到绝境给杀了。”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缘由,非叫蓉儿丧命不可。
  “不过说来奇怪,在里边那两人好像都看不见我……”为了确定自己现下已经恢复正常,乌絮伸手又摸了摸仙君的脸,确实是温热触感,方才放下心来。
  联想到客栈楼下那名遭众人围堵的“醉汉”,以及城门以戏弄取笑他人为乐的“阿妄”,乌絮转念一想,自发推翻了方才对阚山柳的控诉。
  “长得虽然一模一样,但也不一定是阚山柳。他堂堂一个城主,就算要杀人灭口,应该也不屑于自己动手。”
  乌絮思索片刻,得出如此结论。
  乌迎瞧着他,眼中透露出欣慰。
  原先他总担忧小蛟龙让他保护太好,不谙世事得过分,往后留在栖梧镜以外倘若再遇上苏叶那种心怀不轨之人,只怕是被人卖了反要帮着数钱。
  现在看来,傻是傻了些,脑子不笨,刻意引导一番,能护住自己应当是没什么问题。
  不待他出声评点一二,身后屈阳舒已然点点头:
  “不错。阚山柳为让天道革去他神君一职,犯下‘杀孽’,加之近两日在阴州发生的怪异现象,据我猜测,星……阚山柳的本体分别化作了‘杀’、‘盗’、‘淫’、‘妄’、‘酒’。”
  屈阳舒神魂藏匿于缚鳞珏,可外界所发生一切,他皆有感知。
  “昨日在客栈楼下那位是‘酒’,阿妄是‘妄’!”乌絮兴冲冲接话道。
  当今阴州城城主位置上那位,不出意外就是“淫”了。
  屈阳舒再度颔首:“正是。”
  二人这一番讨论全然将乌迎置于事外,眼见小蛟龙跟昊苍一拍即合,要跟着“人贩子”跑了,乌迎默默站起身,打算推门离开这件无他立足之地的房间。
  经由上古神君灵力洗涤,乌絮只觉得身体舒畅痛快,浑身使不完的劲。
  他眼疾手快拽住仙君的衣袖扯他回原处坐好,安抚地如仙君安慰他时那般,轻轻拍了拍仙君的脑袋。
  出乎意料得是,这招竟同样对仙君起效,乌迎欲言又止,片刻后妥协叹道:
  “既如此,昊苍,以你所见,当下我们该如何?”
  实际提此疑问实在多此一举,不消说,只要当时阚山柳捅得不是屈阳舒的心窝子,这死心眼的人都会认定对方还有救。
  既然已经揪住了点苗头,屈阳舒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果不其然,屈阳舒缓缓开口道:“如今我们也不知出这阴州城门的法子,先解决了阚山柳几个分身,说不准就有线索了。”
  “成。”乌迎起身撂下一句,行至门前暂且驻足,“分头行动,我去带来‘妄’、‘酒’,剩下两个交给你们去打探消息。”
  说罢,头也不回,推门出去了。
  屈阳舒让缚鳞珏滋养着恢复了些,既是已能借小蛟龙的身体施展能力,想来保护着小蛟龙在阴州肆意横行也是没什么问题。
  屋内二人双双收回望向门口的视线,乌絮奇怪道:“仙君是不是生气了?”
  惹怒仙君本人:“……多半。”
  比起屈阳舒,乌絮自然还是更愿意和仙君一块做事,而且方才仙君出去连一句话也没跟他说……他可从来没有把仙君惹得这般生气过!
  不由气呼呼鼓起腮帮子,眼神幽怨地看向若有所思的屈阳舒:
  “都怪你,害得我被迁怒。现在仙君也不要我了!”
  兀自趴在桌上生了会儿闷气,忽而想到,除过擦桌子抹板凳、领着成群结队的大白鹅到河边遛弯儿此类,体现不出丝毫作为蛟龙威严的任务,这还是头一回仙君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代给自己。
  而屈阳舒如今只能依靠他的缚鳞珏存活,说明整个任务还是需由他来做中流砥柱,屈叔只是起到辅佐之用。
  思及此,乌絮跃跃欲试、迫不及待,也顾不得再跟屈阳舒赌气,跳下床,走到方才仙君所在的位置坐下,揭开盖在缚鳞珏上边的帕子,面朝对方虚心求教。
  “屈叔,我们首先要做什么?去向客栈的伙计打听近来哪里有失窃事件发生吗?”
  屈阳舒负手于身后,神色严肃地仰面看着眼前比他足足大了数倍有余的小蛟龙:
  “不必。”他招手示意乌絮靠近,指尖凝聚起光亮,在小蛟龙耳垂轻点。
  “阖眼,静心聆听。”屈阳舒道。
  乌絮依言照做,闭上眼睛竭力摒除脑海里杂乱不宁的思绪,全神贯注于被屈阳舒轻点过的那只耳朵上。
  不多时,他像是整个浸泡进了池水,有人立在岸边低声交谈,几句不甚明晰的人声含糊地传入耳朵。
  岸边的人不断增多,但那些交谈声不但没有因人数的增加而更加混乱,反而逐渐清晰明了起来,几乎是专门站在他跟前对着他说的。
  “娘!您前几日给小妹买的拨浪鼓呢?”
  “窗子边上没有么?”
  “……”
  “怪了,我埋这树根底下的酒坛子哪儿去了?”
  “你那日喝蒙头了吧!”
  “……”
  “……”
  “我挂这儿的腌肉呢?!”
  “……”
  “欸,我家夫人昨夜又丢了几只陪嫁的金镯子!”
  “我家夫人也是!说来也奇,府邸里里外外安置了那么多人守着,还是防不住那胆大包天的小贼,阴州除了城主身边的人,还有谁有这样的身手?糟蹋死了那么多漂亮姑娘还不满足,现如今,连百姓的钱财也不放过?”
  “嘘……!”声音停顿了顿,刻意压低,“这话可说不得。”
  “是,是,瞧我这嘴……”
  “唉,自从沈家的传家宝叫人给偷了,阴州再没个安宁,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26章 无心插柳
  “是呀, 主子们受了气,遭罪的可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真是倒霉。”
  “可不是么, 今早上那沈家的榕儿姑娘才下了葬……不说了,不说了……”
  ……
  所能听见的谈话范围,自这家客栈不断扩大,包含乃至整个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