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姐,你就收着嘛,老祖宗给的,不拿上多不好。”青蓝先把一个红包塞进了姐姐的口袋里,又把一个红包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你们在学校谈恋爱了吗?阿嬷和你们讲,可以多谈恋爱,但是千万别陷进去。”
  “为啥呀。”
  “这个问你们的妈妈去,对了,你妈妈最近咋样。”
  “阿嬷,我妈妈挺好的,她现在还有个相好呢。在宁海经营茶行。”青蓝八卦地向祖奶奶说着母亲地情况。
  “茶行好啊,宁海最早的那些富商巨贾,哪个不是因为经营茶行发了财。到时回来让你妈给我捎两包好茶。得,我看这次带没带好茶。”
  白采桢看着青蓝在老太太面前八卦自己,过来就趁手要假模假式打她,却被青蓝灵活的小身躯闪在了一边差点跌倒。白采桢的妈妈和大姨已经早早去世,但是外婆倒一直健在。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祖宗,一手扶住了白采桢,“你啊你,风风火火,有了男人还不好,你也不和我讲,凭我的感觉,我感觉这个人不错,啥时快点和那王八蛋离婚了,再结婚了,希望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喝上喜酒。”
  清音远远坐在客厅的一边,看着阿嬷拉着母亲和妹妹讲话,才发现原来妈妈在阿嬷面前也像是一个小女孩一样。
  半夜睡在房间里,青蓝像是头猪一样睡不醒,还打着呼噜,清音有点认床,死活睡不着,盯着天花板看,听到客厅似乎窸窸窣窣在讲话。
  她披了个睡衣,拉开了一点点门缝,一看吓了一跳,看到客厅里女人们都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原来原本明天要回来的叔公,临出发前突发疾病过世了。大人们都慌了,不知道怎么向老太太圆这个谎,煞白的灯光下大人们个个眉头紧缩。
  大人在商议是直接告诉老人家还是瞒过去,阿嬷已经百岁老人了,如果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身体承受不住,可是瞒的话怎么瞒才好,
  “前几年叔公回来过一次,我对他印象特别深,我有一个提议大家看看怎么样,从咱们亲戚里找一位和叔公身高声音像的人,来假扮叔公,反正外婆现在眼睛也看不到了,她能知道是不是他呢?”白采桢提议。
  “虽然阿嬷和叔公没有见过几次,但是做母亲的怎么会认不出来自己的孩子,那都是有心灵感应的,这样找个别人来假装叔公一定会被阿嬷认出来的。”另一个亲戚提议。
  “眼下不也没办法了吗?!”
  “这几年阿嬷虽然眼睛看不到了,但是其他敏锐极了,要是被阿嬷当场感觉到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那她该有多失望啊,老太太年事已高,受不了什么刺激了。”
  “你们都小看阿嬷了,阿嬷那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当时叔公去宁海市做生意的时候,阿嬷一个人在家带好几个孩子,那都是经过多少辛苦,采桢姐应该最能理解。”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到了清音妈妈身上,“采桢姐这几年在宁海也很辛苦”,清音在门缝里看到妈妈在偷偷哭泣。
  第二天,老太太百岁寿诞,家中所有人对台湾叔公的去世都三缄其口,家族里一位和叔公身材有点像的爷爷扮成了叔公,所有人都瞒着老祖宗,家人给外祖奶奶穿上了喜庆的红衣服,稀疏的白发上别了一朵红色的绒花,坐在客厅正中的太师椅上。
  等到“假叔公”走进屋来与老太太相认,众人都围着,大家都忍住泪珠,努力营造出欢乐的气氛。
  老太太紧紧握着儿子的手,眼泪就留了下来,同时大家也在庆幸,幸亏老太太眼睛看不到,倒是瞒住了。
  夜晚的时候,大人们都在院子里喝酒,吃饭,白采桢和几个阿姨开着玩笑,笑得前仰后伏。清音在不远处坐着,她非常不理解,叔公刚刚过世,这些家里人还能这么欢乐,开怀大喝。
  她走过去问妈妈,“叔公刚刚去世,你们还能这么开心地喝酒聊天啊。”
  “可是人生不还是要向前走吗?”白采桢已经喝醉了。
  “清音啊,你一定要考上大学啊,不要像你妈一样,考上了大学,却因为在上大学前认识了你爸爸,不小心怀孕了,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就去结婚生孩子去了。”另一个阿姨也是喝醉了,百无禁忌地说着。
  清音目瞪口呆地站在院子里。
  老祖母把清音叫到屋子里。
  “音音,现在上学上到哪里了。”
  “阿嬷,我快上到高三了,就要考大学了。”
  “阿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快要生孩子了,我16岁的时候,家里就给我找了人家,想想这一辈子真的好快,我今天都已经一百岁了,我都想不到能活这么久,人,活得太久了,就不是活热闹了,是活孤独了。”
  “阿嬷不孤独啊,有我呢。”清音不懂地问着。
  “母子连心,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你叔公,你们都在哄阿嬷。阿嬷偷偷告诉你,我都不想和他们讲,我知道他们想要哄我这个老太太开心,但是我也配合他们来,你叔公肯定是在台湾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脱不开身了,他肯定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第二天回宁海市的时候,白采桢在前面开着车,青蓝在后面睡着了,清音一个人想着。
  那是很少的一次妈妈那么安静的时候。那天回宁海的路,清音一辈子都记的,还未进宁海岛,长长的车流在阳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荒芜又恍惚的虚无的感觉。这是回家的路。
  刚进岛,白采桢的手机响了,“老太太刚刚去世了。”
  白清音看到妈妈面庞悲戚。
  2005年 5月9日 宁海市 晴见多云
  这几天突然知道了妈妈为什么对我要求严格了,原来我真的阻碍了妈妈追梦的脚步,妈妈当时怀了我就没有再上大学了。听说妈妈当时刚高中毕业,爸爸那时已经从大学毕业,他刚失恋,机缘巧合和妈妈在了一起。
  我也突然了解了妈妈为什么对我和青蓝是不一样的,她对青蓝从来就是宽容的,除了她可能学习真的没有我好,另一个最大的原因是,我从一出生,就是错误的,她爱我也好,恨我也好,这都是从一开始就决定的。
  “命里相克”,没有办法。
  阿嬷去世了,妈妈说她的精神支柱没有了。我还以为阿嬷会认不出假叔公,没想到心里明明白白的,她强忍悲痛,配合我们演戏。也许,做妈妈就是这样虚虚实实的,有些事情,我希望我的妈妈懂,但是她不知道懂吗?
  回了一趟老家,对妈妈的敌意没有那么大了。
  第十三章 我的父母皆祸害
  从阿嬷家回到宁海之后,清音和妈妈和平共处了一段时间,她能理解妈妈的不容易与期待。
  那是她和妈妈关系的短暂缓和,她们在彼此渡劫,每天下午四点放学回家,店里渐渐热闹起来,太阳光明亮堂,她看到妈妈在太阳的光亮里忙碌,她雇了几个小时工,下午饭点时忙碌的时候才来,店里全职的员工只有两位,她由于长期的站立,小腿上静脉曲张,血管隐约可见,清音每次看到都有点惊心的感觉,她感觉不太舒服。
  这天早上,白采桢正在店里收拾,几个空纸箱子放在门口,有一个穿着比较破旧的老头过来把纸箱子放在三轮车上,准备拿走。白采桢正好出来倒垃圾,老头一看白采桢出来了,一下子又把空纸箱子放到了门口,他知道白采桢分厘钱必争,白采桢看到了,马上又把纸箱子放回到老头车上,笑着说,“你这是干嘛呢,拿着!”她其实心底最善良,末了又顿了一下,“你等一下,我店里还有几个空箱子,你都拿着。”
  “采桢真是人美心善,知道我想拿纸箱卖两块钱。你今天穿着真漂亮,赶上电影明星了。”老头笑着讲。
  白采桢穿着一件大红绸缎旗袍,胸前有一朵玫瑰图案,娇艳欲滴,她特地把眉毛画细一些,有点触目惊心,更显得整个人仿佛是纤细地被衣服架着。她不养尊处优,整天操心的事情太多,但是长相清丽。整个人全是细节,好看是好看,但是散架了——人生真累。
  她后来常常想,自己的人生真是悲惨,长得好看又命不好的人可比长得一般命不好的人惨多了,后者往往就认命了,可是长得好看过得惨的人往往有一种好牌都打烂了的感觉,她得拼命抓住一点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
  她就像正午骄阳下的玫瑰花,疲惫了,硬撑着娇红嫩绿,她要去学校参加家长会了,这是给她争面子的机会,就如园丁手上的洒水壶,她等着被沐浴,等着精神抖擞。
  马上高三了,学校里举行了家长的高三动员会,白采桢、梁柳溪、马国栋都参加。白采桢对于女儿考第一的执念,就是在任何仪式感上都做到最好,她把旗袍穿上了,提前“旗开得胜”。
  宁海一中的学校教室里,坐了一教室的家长,她穿旗袍给学校的老师看,清音的妈妈是很重视学习的,恨不得提前一年把“旗开得胜”穿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