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现代情感] 《一路家人》作者:李喜儿【完结】
  简介:
  如果不是父亲意外去世,陆心兰不会在19岁退学接了她爸的班。
  如果不是分配到沿线小站工作,陆心兰不会糊里糊涂地跟她的师傅恋爱结婚。
  如果不是为了女儿升学,陆心兰不会在下岗潮时丢了工作。
  如果她不是陆家的长女,不是新疆小城的铁路子弟,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可惜她就是陆心兰,她从没想过这些如果。
  第1章 意外
  九月初,正是秋老虎张牙舞爪的时候,尚南英穿着件的确凉短袖,背后已经沁出汗来。院子里的葡萄熟了,晶莹的葡萄珠在阳光下好像涂着一层蜜,看得人心里甜腻腻的。
  自从家里最小的孩子心梅上了学,南英白天就有自己在家的时候了,她刚在缝纫机上给儿子成竹做了条短裤,是用自己的旧背心改的,成竹身上那条眼见着屁股的部分已经磨的稀薄,但这天气还要再热个一阵儿,十来岁的孩子了,不能穿的太寒碜。
  南英想着,等天凉了,她就去火车站摆个摊,卖葡萄干,隔壁李婶家的小推车可以借给她用。想着,南英搬了两个小凳放到院里,架上簸箩,挑了几串饱满密实的葡萄剪下来,晒在簸箩上。
  咕咚一声,院门被撞开,隔壁李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心兰妈,老陆从火车上摔下来了!”
  尚南英听得不真切,猛一抬手,撞翻了一箩的葡萄。
  “李婶,你说啥?”
  “快走吧,老陆送医院了。”
  李婶边说边拽着南英的胳膊往外走,南英这才反应过来,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李婶扶起南英,顾不得拍拍屁股上的土,连拉带拽往院外走。南英一脚踩上一串葡萄,扎实的果肉崩裂出紫红的浆汁,仿佛还带着脆裂的声响。
  这要搁在平时,尚南英不定多心疼,今年的葡萄,孩子们都还没尝上一口。
  她突然想起来,对着李婶急促地喊:“快找人去铁中,叫心兰她们回来。”
  到医院的时候,老陆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头上缠的纱布渗出一大片血迹。
  尚南英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病床边,颤巍巍地握住老陆的一只手。
  纵然是几十年的夫妻,亲昵的时刻也是很少的,南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丈夫。老陆50多岁,因为常年的户外工作晒得黝黑,脸上的沟壑如洪水侵袭过的山丘,汹涌之后只留下深浅不一的哑然。
  老陆挣扎着想说什么,尚南英知道他是惦记着孩子们,拍着他的手背安慰:“就来了,孩子们就来了。”
  老陆动了动嘴,尚南英凑近,听见老陆用微弱的声音说:“发了工资先买煤,屋里烧热了,日子就过的下去。”
  走廊里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爸!”
  心兰带着哭腔扑到老陆身前,老二心竹怯怯地跟在她身后,小声抽泣,老四心梅抱着心兰的大腿,别过头去不敢看她爸。
  家里唯一的儿子老三成竹,在门口哭哭啼啼的不敢进来。
  老陆艰难地抬起手往外指,心兰知道,他是想叫成竹进来。
  心兰跑到门口使劲拽起成竹的胳膊,成竹一只手扒住墙,挣扎着不肯进去,他胆小,怕见血,嘴里大嚷着:“我不进去。”
  心兰拽了几下拽不动他,急了,轮圆了胳膊,狠狠抽了成竹一巴掌。
  一声脆响,成竹懵了,暂停了哭声,心兰揪起他的后脖领子,提溜到了病床前。
  对着南英和四个儿女,老陆嘴角咧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抬了抬眼皮,眼神维持在天花板的方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成竹最先大哭出声,接着四个孩子齐声哭起来,病房里一片哀嚎。南英呜咽地淌着眼泪,嗓子似堵住了,发不出完整的声响。看着儿子脸上鲜红的掌印,她不知道现在该心疼谁,只是幽幽地冒出一个念头:好歹都见了最后一面。
  南英伸手,轻轻抚上了丈夫的眼皮。
  这是个小城市,商业还不发达,一时买不到寿衣,南英翻箱底找出一套老陆年轻时的中山装给他穿上。人死后身体变硬,胳膊腿都很难弯折,衣服怎么都穿不上,南英急得满头大汗。
  想起来,街坊老孙家前两年葬过老人,兴许有经验,南英赶快叫心兰:“心兰啊,快去把你孙叔叫来。”
  老孙和孙婶一起来了,他让女人们都出去,自己在屋里给老陆穿衣服。孙婶带了几个馒头来,给孩子们分了,又塞给南英一个,让她多少吃点儿。老孙和孙婶都是山东人,小巷里数他们家馒头蒸的最好。
  南英的眼睛肿着,头发从额头两侧耷拉下来。这几天一直忍不住流泪,脸颊上干了又湿,眼下的皮肤已经像没晒透的葡萄干一样皱皱巴巴。
  李婶和孙婶一边一个,拽着南英的手,说些常听的安慰话。
  “眼看再熬几年就退休了,没想到这时候出事了。”
  “老陆是个苦命人,还没享上孩子的褔,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孙婶说着,自己抹起了眼泪。
  “孩子们都还小,以后的日子,难啊……”
  李婶也跟着伤心起来。
  听到这话,南英的心像被踩烂的葡萄,酸水淌出来,稀稀碎。
  三个当妈的女人一起哭,老孙叫南英,她抹了把眼泪,手压在胸口上平复了一下,走进里屋。
  这些年除了工作服,老陆没添置过别的衣服,比年轻时还瘦了些,中山装穿着有些晃荡,但总算是体面的样子。
  李婶家大儿子小斌,从照相馆取来了老陆的遗照。照片是老陆工作证上的证件照,放大、镶了框,就算是遗照了。南英接过相框,用袖子蹭了蹭玻璃上的手印,摆在了五斗柜的高处,叫四个孩子进来,给老陆磕了个头。
  守灵的时候,小孩子们熬不住,歪在一旁打盹,只有大女儿心兰跪的笔直,眼睛盯着她爸的黑白照片默默流泪。街坊都说心兰长得像她爸,其他三个孩子都长得像妈,心兰盯着照片怔怔的看,瘦长脸型是像的,窄挺的鼻子也像,还有哪儿?
  南英过来轻轻拍了拍心兰,让她起来休息会儿,心兰摇摇头,小声问:“妈,我爸走了,咱家以后怎么办?”
  南英的心一咯噔,噼里啪啦的裂出纹来。
  意外来的太猛,没给南英喘气的机会,家里只有老陆一个工人,她就是个家属,从没挣过钱,现在老陆丢下她们孤儿寡母走了,怎么拉扯这一大家子,她心里真的没个数。
  心兰看着南英,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她顿了顿说:“妈,我接我爸的班吧。”
  南英实在忍不住,眼泪淌了下来。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不想让妈为难,自己先开了口,这倒让南英心里更加不落忍了。
  “妈,街坊里好多女孩儿初中毕业就招工了,我已经多上了两年学,够了。”
  心兰宽慰她妈。
  心兰已经念到高二了,这才刚开学。街坊孩子里,上到高中的女孩确实少,算起来只有心兰,还有老孙家的秀琴上了高中。秀琴一只腿有点儿跛,小时候得小儿麻癖症落下的。老孙两口子心疼女儿,也怕招工的时候人家不要,就让她继续上了高中。
  如果老陆还在,会让心兰踏踏实实地上高中,去年刚恢复了高考,等心兰毕业,能直接考大学。但老陆这一走,心兰的学着实也上不下去了。
  南英知道,剩下三个孩子都还小,这一家能指望上的,只有心兰这个大女儿。让心兰养活这一家子,南英心里不是滋味,但老天突然把苦塞到你嘴里,又管你是不是滋味呢?
  在邻居们的帮衬下,老陆草草下葬了。
  下葬后,南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心兰去找段长。
  南英带着心兰进了单位的三层小楼,单位里谁都认识谁,没人拦着,南英径直走到走廊尽头,一把推开段长办公室的门。
  刘段长正端着杯子喝茶,手一抖,洒在前襟上。
  “刘段长”,南英直接开口,按辈分,老陆是段长的师傅辈,段长刚来的时候,跟着老陆当过几个月信号工。
  刘段长见状,知道麻烦来了,硬着头皮说:“陆嫂子,这几天忙,没顾上老陆的事,你别见怪。”
  南英开门见山:“刘段长,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我家心兰能不能接老陆的班?”
  “陆嫂子,这事要按规定来。”
  “老陆从火车上摔下来,是工伤,咱们段年年都有工人退休孩子接班,我们心兰满18了,怎么就不行?”
  “不是不行,得看上面安排。”
  “段长,老陆没了,我们孤儿寡母,也得有个救济。”
  “嫂子,抚恤金段里会安排,你先回去,你家的事我惦记着。”
  刘段长把母女两人送出门。
  心兰快步走下楼,到院门口等着南英。她年纪还小,脸皮薄,南英知道。其实,她尚南英也不是个泼辣人,走出办公室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但她不能让一家人没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