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低下头,看着向中心汇集的流沙已经埋到了他的小腿。
  啊。
  微抬的手下落,没有波澜的双眼微垂,他停下动作, 安静地站在流沙中一动不动。
  只是不到片刻,他又抬起头, 虚着眼看向头顶高高在上又光芒四射的太阳。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他的脸、蒸发着他的汗液、灼烧着他的皮肤。
  前方的黄沙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尽头, 美的辽阔又荒芜。
  邬万矣无神的双眼在光晕中迷离又朦胧。
  去一次沙漠是邬万矣死前的心愿。
  可他却用了整整一年也没能踏出这一步。
  明明简单到只是走出家门这一个动作, 却也艰难的仿佛有千万斤重的东西在阻拦他。
  究竟是空气让他窒息, 还是阳光让他干枯,亦或是脚下的大地困住了他的双脚。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困难到好像只要迈开脚步就会死。
  他想去,却去不了,走向沙漠这一个念头也成了他痛苦的源头。
  直到两个月前, 他身上的枷锁瞬间崩裂,一种无法言明的轻松让他沉重的身体轻的好像要飘起来。
  那一刻,他既茫然又空虚,深植在体内的痛苦被掏的一干二净,空到他身体里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但他终于能迈开脚步走向沙漠了。
  沙漠真美啊。
  漫漫长路没有尽头,没有边界,安静又辽阔,遍地黄沙在风中飞舞,像坠落的星辰在枯死前最后的舞动。
  真美。
  风吹掉了邬万矣头上的帽子,露出他苍白瘦削的脸。
  他眨了下眼睛,无神的双眼缓缓看向前方那株在黄沙中“傲然挺立”的花。
  鲜艳饱满,孤傲睥睨,美不胜收。
  这将是他看过的最美的海市蜃楼。
  邬万矣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在流沙中下落。
  涌进他衣服里的黄沙像是无数双手在拉着他往下坠,他却好似身在碧波荡漾的湖泊中、绵软细腻的云层里,轻的仿佛要飘进无边无际的银河。
  他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的每一块血肉也要消解在这片天地。
  快了。
  就快要解脱了。
  可就在这时,头顶的阳光突然被遮挡,邬万矣的美梦变成泡沫破碎,他睁开双眼,看到一个背着光的人蹲在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邬万矣心口一震,刹那间的凝滞抽离了他胸腔里的所有空气。
  他看不清那张背光的脸,只能看到半截雪白的下巴还有一张微红的唇。
  他视线下移,定定地看向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被抽干的胸口猛地灌入一些不知道名字的东西。
  这只伸向他的手雪白修长,指节分明,好看的像莹润的玉。
  他却突然觉得难以呼吸,熟悉的痛苦重新蔓延上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想死却又更想活的自我折磨,丑陋又狰狞,让人痛苦的想要发狂。
  对方一动不动,就这样在背光的阴影下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种耐心的等待变成周边的空气层层进入邬万矣干涸的毛孔。
  邬万矣抿紧了干裂的唇,麻痹的身体与意识分离,进行了强烈的自我搏斗。
  许久之后,他僵硬又迟缓地动了下指尖,涌向他的黄沙立马像粗重的锁链那样有千万斤重。
  他艰难地抬起手臂,难以跨越的艰难险阻让他的手背青筋暴起,抿紧的唇也被血珠染红。
  终于,他跃了出来,拉住了那只手,麻痹变成颤栗,困住他的黄沙也瞬间解除禁锢,轻飘飘地滑落,变成一颗又一颗轻巧渺小的沙砾。
  “流沙杀不死人。”
  轻缓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股向上拉扯的力道将邬万矣拉出了流沙。
  邬万矣仰起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下巴滴落,他模糊的视线从那张红唇看向对方高挺的鼻梁,再看向那双金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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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深入骨髓的寒冷让邬万矣睁开双眼,他艰难地撑起身体,发现自己躺在沙漠外面的公路上,旁边就是他的车。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又看向自己的手,冰冷的空气贴近他的手心,没有留下任何能够回味的温度。
  在经历过挣扎之后,此时那种依靠本能活下来的痛苦重新清晰又矛盾地冲撞着他的心口。
  他用力握紧手心,感受着指甲刺入手心的刺痛。
  一只竖着耳朵的赤狐在远处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见他看过去,那双像灯笼一样的眼睛立马移开,不到片刻,飞奔的身影就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邬万矣缓慢地站起身体,看向远处快要与天空连成一片的沙漠,连绵不断的沙丘在星空下像一座座巍峨高耸的山。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迈开脚步,重新走了进去。
  凛冽的寒风像刀子刮过他的脸,使他本就苍白的脸更是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衣着单薄的邬万矣被吹的四肢麻木,他看不清黑暗中的方向,但走进沙漠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你会冻死的】
  邬万矣脚步一顿,似乎为突然的异响感到震惊,又像是在思考这道声音和白天诡异的经历有没有关系。
  但也只有短短一瞬,邬万矣很快就恢复冷静,没有任何波澜地走进荒芜冰冷的沙漠。
  这一切对他都不重要。
  至少对此刻重新走向死亡的他不重要。
  迎着寒风前行的身体高挑瘦削,干裂的唇凝固着干涸的血,邬万矣眼神平静,坦然地走向刻上死亡的路。
  浩瀚如银河的星空下,漆黑高耸的沙漠里,邬万矣的身影渺小如蝼蚁。
  远看,邬万矣的每一个脚印都带有生命最后的痕迹,细看,却发现在风中消失的毫不费力。
  邬万矣的身体逐渐在寒冷中失去了知觉,他抬起头,看向前方高耸入云的山头,像是一条通往星空的登云路。
  他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迈开前行的脚步,头也不回,艰难地迈着沉重又坚毅的脚步往上走。
  这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离星空这么近,却又怎么远。
  邬万矣越走越高,也越走越慢。
  呼出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脸,他喘着气,伸手捂着腹部,摇晃的脚步向后一退踩上了后面的脚印。
  他面白如纸,看向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路,僵硬的双腿继续倔强的前行。
  从原来挺直的背到后来佝偻的腰,邬万矣一步三晃,终于在踉跄中停下了脚步。
  一株红的耀眼的花开在前方,安静而孤傲地挡住了邬万矣的路。
  邬万矣喘着气,慢慢地放下手,挺起了腰,他视线模糊地看着前方鲜艳夺目的花,不知是何情绪地笑了一下。
  他摇晃着身体,眼神暗沉,继续往前迈开脚步,脚下的黄沙却突然塌陷。他身体一倾,立马滚了下去。
  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快要登上顶峰的路离他越来越远,而头顶的星空还是这么浩瀚无垠又冷血无情。
  算了。
  就这样死在这里也很好。
  细密的黄沙也可以成为他的裹尸布。
  邬万矣松开握成拳的手,闭上眼睛,任由身体翻滚下落,却突然被拉住了手臂。
  他猛地睁开双眼,看到一个长发垂落的人拉着他的手。
  冰冷的寒风吹动了那一头飘扬的长发,邬万矣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看到一双在夜色下金光熠熠的眼睛。
  邬万矣张开嘴,喉咙却堵的发不出声音。
  他想松开手,手指却不受他的大脑操控,像攀附一根茫茫大海上的浮木那样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
  该死的求生本能!
  死亡和生存变成无法开解的痛苦重新席卷上他的心和身体。
  “放手。”他艰难地张开嘴。
  拉着他的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邬万矣滚动着喉结,哑着嗓子说:“我让你放手。”
  他闭了闭眼睛,指尖泛白,用力地抓着对方,发出了像求救一样艰涩干哑的声音,“求你,放手。”
  安静的空气中,抓着他的力道一重,快要坠进深渊的身体就这样被拉了起来。
  他睁大双眼,用尽全力想要看清那张越来越近的脸,却最先看到一株盛放在对方颈侧的花,鲜红明艳,接着是一张白如雪的脸,然后是眼尾迷离鲜艳的红痣,像是山野里美艳的精怪。
  就在他看向对方的同时,那双金色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邬万矣瞬间被那双金眸攫住,直直地陷进那双像琉璃一样波光粼粼的眼里,仿佛看到了金光灿灿又美轮美奂的海市蜃楼。
  他身体一轻,好像掉进了炎炎烈日下的黄沙。
  一株独自开在沙漠里的花在静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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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邬万矣在窒息中用力喘出一口气,他坐直身体,用手捂着心脏,接着又弯下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