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裴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知道他动了也没用,对方总能把他抓过去。
  甚至从他走进这扇门开始,就不是他获得了战利品,而是他成为了那个被捕获的猎物。
  种种厌烦与厌倦的情绪最终化为疲惫。
  裴伥坐在对方身上,冷漠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乖乖。”
  他很久没有叫过这个称呼了。
  抱着他的手臂猛地颤了一下。
  哪怕这只是一条“流浪狗”的名讳,却也有过真实的亲昵。
  “如果你真的只是‘乖乖’就好了。”一声极轻的呢喃消散在空气里。
  怪物的手一紧,从这声呢喃传出来的痛苦猛地刺痛了他。
  裴伥不是个傻瓜,相反,他很清醒。
  但正是这份清醒在此刻给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痛苦。
  有些东西不能触及,甚至只是想一想都会带来剥皮刮骨一样的痛。
  裴伥低下头,手指不停地颤抖。
  他抬起手,迟缓又压抑的撩开对方那头浓密乌黑的长发,手越发抖的不像话。
  而他始终低着头,佝偻着背,仿佛身上压了千万斤重。
  这一刻,连空气也在窒息中停止了流动。
  突然,裴伥的手被握住,干枯的发丝从他指尖滑落,带来了空落落的虚无。
  这一握,让裴伥的心猛地抖了一下。
  冰凉的指尖不停地收紧蜷缩,他抿着唇,用力挥开了那只握住他的手,猛地抬眼看了过去。
  一张枯瘦诡异的脸呈现在他的眼前,而那双漆黑无瞳的眼睛正无声地看着他。
  周围寂静无声,连裴伥的心跳也近乎停止。
  裴伥就这样沉默的与这双眼睛对视。
  他从里面看到了自己,而他的眼里竟怀有与对方同样的哀伤。
  这样的哀伤猛地刺疼了他,让裴伥差点喘不过气。
  但他仍旧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倔强又傲慢。
  却不知道此刻的他在对方眼里几乎脆弱成了碎片。
  ——
  如裴伥所想,包裹继续准时准点的送到总裁办公室。
  还是如出一辙的实验数据。
  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的记录出现了越来越严重的排异反应。
  哪怕裴伥不是专业人士,也能从上面越来越骇人的数据感受到多次徘徊在生死之间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是惨无人道的,惊世骇俗的,更是鲜血淋漓的。
  而实验记录的标题却是可笑的“人体进化”。
  他一直都知道陈丝情是个疯子。
  却不知道对方还做着如此可笑的春秋大梦。
  裴伥将实验记录放进抽屉,那里面已经存了四张,这是第五张,也是第五天。
  这段时间,裴伥什么话也没说,如以往一样处理工作,开会、应酬。
  只是他整个人的气压却很低,且是随着包裹送的越多,裴伥的气压就越低。
  谁都能看出来裴伥的情绪有多差,就像一张拉紧的弓,随时都能崩断。
  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萦绕在裴伥的四周,连那些总是对裴伥怀有意见的股东也不敢说话,其他人更是退避三舍。
  “裴总,裴经理今天去了医院。”
  裴伥眼也不抬,冷声说:“随他去。”
  ——
  回到别墅,裴伥坐在椅子上,淡声说:“这几天不用来了。”
  管家弯腰开口:“是。”
  夜色浓郁,裴伥一个人在寂静的大厅坐了很久,随后他走上阁楼。
  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对方怀里发呆。
  其实他更想抽烟,但每次他将烟点燃,对方就会将他的烟拿走。
  今天也是如此,为了表达无声的反抗,他准备了两盒烟,对方拿走一根,他点一根,拿走一根,他点一根。
  地上全是被碾灭的烟头,裴伥却没能抽上一口。
  直到手里的最后一根烟被拿走,裴伥不耐地回头。
  “有完没完!”
  对方瞥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的用指尖将烟头掐灭。
  最后连打火机也被抢走丢了出去。
  裴伥无比烦躁,转身想给对方一点教训,让对方知道谁才是那个当家做主的人,却被抓住手腕锁在了背后。
  他及时挣脱,反手把那只手拍开,冷哼一声:“还想来这招。”
  话说完,空气变得无比安静。
  是啊,对方永远不会回答他。
  裴伥揉了揉眉心,发出一声低笑。
  操!”
  他喝了点酒,好像醉了。
  一只苍白冰冷的手抚摸着裴伥的脸颊,指尖轻轻地抚过他眼下的青影。
  裴伥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随后他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对方的胸口。
  轻轻一碰,却猛地敲中了怪物的心脏。
  静如磐石的怪物伸出手,想要紧紧抱住裴伥,却又怕弄疼他,最后只是眷恋又不舍的环住了裴伥的腰背,缓缓的收紧了指尖的力道。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单纯最纯粹的一个拥抱。
  也是最孤独的一个拥抱。
  ——
  包裹还是在持续不断的送往办公室。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
  而随着实验记录的增多,上面的数据也越发触目惊心。
  几乎无法想象经受了如此惨无人道的实验,对方居然还活着。
  并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天一天变得越来越不像个人。
  从第三天开始,上面的数据除了裴伥就再也没有人看过。
  所有的实验记录也都被他完好无损地锁在柜子里。
  寄送包裹的行为一直持续了十天。
  直到第十一天。
  一直到晚上十点,夜色深沉,集团内部的灯一盏盏熄灭,也没有包裹送来。
  他们知道,昨天是最后一次了。
  裴伥坐在办公室里,面无表情地说:“你们都走吧。”
  孙特助看向金助理,两人一起低头。
  “是。”
  空旷的办公室只剩裴伥一个人,整个裴氏集团也只有这里还亮着最后一盏灯。
  他从抽屉里一张一张的拿出那些实验记录。
  整整十张,送了十天。
  一张是一年。
  十张就是十年。
  持续了十年的实验。
  将一个人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十年!
  不是一天两天,是十年!
  包含了无数个鲜血淋漓的日夜!
  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实验数据,裴伥一只手捂着脸,从嘴里发出了冷笑。
  “哈,真是该死啊。”
  透过指缝,裴伥的眼睛幽深冰冷,宛若寒冰彻骨的深潭。
  第17章
  1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落在漆黑无光的夜色里萧瑟又凄凉。
  坐在角落里的身影站了起来,如瞬间拔高的树,拖着粗壮的锁链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扇风雨飘零的窗。
  他站在窗前,微微抬眼,干枯的发丝从他脸上滑落,冰凉的风雨刮上了他的脸。
  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那双漆黑无瞳的眼睛没有神采,空洞骇人,在这扇狭窄的窗中透着无边无际的孤寂。
  他像个不该生存于这个世界的异类,天大地大,他却无法踏足任何能被阳光照亮的地方,即便没有这个牢笼,他也只能亲手垒一堵墙,把自己藏在阴暗的角落里。
  他缓缓地伸出手,第一次探出这扇窗。
  冰凉的雨滴落在他的指尖,是疼的,无情的风刮过他的手指,是疼的,虚无的空气滑过他的手心,还是疼的。
  比针扎还要疼。
  怎么会这么疼。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又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泪水无意识地滑落,违背了他的意愿,尽情的在自由的风雨中嘶喊着悲戚与痛苦。
  忽然,一片落叶被吹到了他的手心,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他却刹那间像抓住了一块金子,重的险些握不住。
  尖利又骇人的指甲立马收紧,他捧着这片叶子,仔仔细细地看着它。
  像个初见人世的孩子,他笑了。
  利齿刮破了他的唇,疼的厉害,他的眼里又落下了泪,滴滴答答地落在这片叶子上。
  他想把这片叶子送给裴伥。
  乘着自由的风吹来的叶子,他要送给裴伥。
  他转过头,向着那扇门走过去,眼里交织着纯真与阴冷两种互相碰撞缠绕的情绪。
  现在是凌晨四点。
  楼下的时针还在滴答滴答地转动。
  但裴伥没有回来。
  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他将叶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头顶,枯瘦的手抓着门栓,眼皮一掀,坚实的门就被拉开了一道缝。
  响彻黑夜的声音点亮了外面走廊的灯,明亮的光线透过门缝照亮了那张苍白诡异的脸。
  一只细长干瘦的手从门缝中伸了出去,只听到剧烈的断裂声响起,整扇门都在那只手中变形,挂在外面的锁也扭曲的不成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