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雅容一听这话满脸诧异,不敢相信:“可我说的都是实话,他的确是我昨晚见过从密道中出来的黑衣人。你这老和尚,为何不信我——”她尖叫道。阳鸢也不容她再分辨叫来弟子将她送回右院中与其他人一起看管起来。
  雅容被带走后,阳鸢说:“宁水仙的房中有处密道,你们可知道?”
  青荆青叶两人均茫然地摇头。
  阳鸢又说:“叫人先锁住宁水仙的房间,别让那疯婢女又跑了。”
  “是。”
  青叶拭了拭满头冷汗,对阳鸢施了一礼:“师伯,县令夫人的婢女今日告诉我需要一些上好的茶叶供夫人品鉴,我想起师傅房中还剩下一些,于是便想替县令夫人去取。另外左院的秦娘子受了伤寒,目前高热不止,弟子在师父遗物中找到一只人参正想给她姑母送去。弟子不问自取,不过也是为了帮香客排忧解难罢了。青荆师兄所说师傅印鉴丢失一时,弟子今日也是第一次听师兄提起,不知师兄又是如何得知的?”
  青荆面色倒是坦然,光明正大道:“我与两位师弟一起去过师父房中,想看看师父是否早有留过有什么指意或遗书。不想在衣柜中连云门寺主持的印鉴都不见了。”他顿了顿又道:“我适才在想也许是有什么隐秘之处我们不曾找到,于是又过来禅房想再重新找一遍。”
  阳雁死时是辰时之初,现在辰时才过,中间不过隔了两个时辰,期间除了阳鸢和阳雁的四名弟子之外,只有收敛阳雁遗体的几名云门寺弟子进过阳雁的禅房,他们自然不会在互相的注视下去盗取印鉴。阳鸢和阳雁的四名弟子均同时身处禅房之内,也无盗取印鉴的可能。
  “那印鉴偷来能有何用?”阳鸢苦思道:“主持印鉴平日里无非是处理云门寺文书工作。”
  “豁免?”青叶提醒:“大唐律法,主持对发生在寺内的一些案件有豁免权。”
  “只是取得印鉴一枚死物又有何用?没有主持,那不过是一枚石头罢了。”阳鸢摇摇头说道:“现在我先需传信给潮阳县令,将阳雁惨死一事告知山下,他们也好有什么应对之策。”
  曾伯渊一夜不曾入眠,面容愈发浮肿,他双眼发愣,眼圈发黑。虽然大火烧死的不是关梨青,却烧死了他亲随傅元青梅竹马的小娘子。傅元嚎啕大哭了一整夜,此刻人虽被软禁在县衙中休养,已然也丢了半条命。他们原本计划使出偷梁换柱之计,既然不能真的放走关梨青那就先找个女子上船代替。于是曾伯渊令四名信得过的捕快扮做歹人先将关梨青劫出狱去,关在自己乡下一姑母的农舍里,此举是为了做给监视县衙的人在看。然后他们再安排傅元的夫人带黑色长笼纱帽上船,还特意挑了码头人最多的时候,目的也是要监视之人看清楚。反正那巨船上的船夫全数撤下,空无一人,也无人能窥见上船的女子真实身份。上船后,傅夫人就立即收起舷梯,无人有登船查看的机会。
  不想云门寺那群人,将关梨青救出来,竟是为了炸掉她?此事全然说不通,她本就是将死的犯人,救她之人怎又会杀她?
  曾伯渊左思右想时,见到二夫人子瑶款款步入书房,一袭素净牙白宽袍,看似朴素雅致,耳垂却坠着一对华贵淡粉南珠,要为他烹茶。他这位才女小妾虽相貌稍稍逊于其他两位妾室,却更为聪慧机灵,讨人欢心。曾伯渊一见她,立即欢天喜地地挨了过去,一边看二夫人用一双嫩荑素手为他煮茶,一边将自己的苦恼说给她听。
  “夫君为何苦恼至此?要救她的人当然不会想她死,想她死的人一定是另有其人。”子瑶笑道:“那关梨青害死的是唐家小姐,唐家又怎会甘愿让她就此逃脱?”
  “可唐家绝不会知晓此事。”曾伯渊否定道:“再说只是区区商人,钱是有,要他们做出炸船烧码头的事情来。”他语气轻蔑地摇头,认定了炸船的人不会是唐家。
  “那就一定另有其人。”子瑶思忖:“我早有听闻那关梨青在狱中死活都不愿认罪画押,前任县令使出了所有的招数也拿她毫无办法。说不定她就是被人冤枉的,也说不定冤枉她的人就是想让她死的人?”
  茶水新鲜滚烫,曾伯渊呲牙咧嘴地喝了一口,听到这话立即放下手中越窑茶盏,也陷入了沉思。
  还有另一拨想要关梨青死的人?这倒是他不曾想到的事。若陷害关梨青与炸船的人是同一拨,这事情就能说得通了。
  可又是为什么非要她死?他想到此处,一拍大腿,对子瑶喊道:“替我换身便袍,再叫衙役牵马来。我要出门。”
  “夫君可要带上谁?”
  “我一人出门即可,不必叫人跟随于我。”
  曾伯渊换上一袭暗蓝圆领袍,裹好短幞头,脚蹬黑皮靴,在潮阳的碧空万里下独自策马奔向潮阳乡下的农舍,一路小心身后是否有人尾随而至,关梨青就被他关在那里。
  进了农家小院,曾伯渊摒退哑婆,用钥匙打开柴房门,那瘦成一把骨头的小娘子就靠在草堆上,抬眼看他的瞬间,眼神犹如鬼火一般燃烧,几乎就要将他烫伤。
  “你可知,是有人想要杀你?”曾伯渊缓了缓心神问。
  “我知。”她轻声说道,却并不虚弱。
  “谁要杀你?”
  “关梨青。”
  曾伯渊微微一愣:“你说谁?”
  那草堆上的小娘子微微抬起头来,傲视着他:“我说,关梨青是要杀我。”
  第三卷 第2章
  话说八年前,关练山与李谈云从客栈的窗户跳出之后,两人用裹巾围住脸,埋头快步行到附近城中的主街上。
  此时刚过晌午,烈日当空而照,风沙也大。他们不敢绕到客栈前面去取回牛舆,只得步行一前一后地寻找更妥善的落脚处。普通客栈是不敢去住了,生怕又遇到那诡计多端的纳都阳,到时他俩插翅难飞。那就只能找一些下流腌臜的落脚处,凉州城此前的乞丐小偷最喜聚集在南坊一条名为杏花街的地方,那杏花街是凉州贫民窟所在,几条小巷相连均是草屋顶,朽木梁,白日里闷热,夜里又会漏风,平日鼠蚁成灾,饿极了会咬人脚趾头,是突厥人绝看不上的地方。
  两人奔着杏花街去,沿途没有遇见马贩,只能步行,烈日炎炎,烤得人晕头涨脑,又因走得急遗落了水囊。就这样耐着饥渴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终于走到了杏花街,果真如关练山所料,突厥人对此处没有丝毫的兴趣,草棚中原先所住主人若逃跑出城,现在也是被扣留在采石场里。几条小巷都空无一人,两人选了一处僻静的柴房,将昏死的突厥人丢进去,这是一间屠夫的房子,居所连着屠宰房,畜圈中的猪羊自然是没有了。关练山在屠夫的家中庖屋搜了一搜,屋角水缸里的水还算清澈干净,先埋头在水缸中喝了个饱,又找出来一小碗生虫的粟米,还有小半块风干羊肉,两个人摸到庖屋中还有干柴,于是粟米就着羊肉加了一大锅的水熬了锅肉粥将肚子喝得圆滚之后关练山站在棚屋门前,一双凤眼紧紧盯住门外远处小巷尽头,思忖半响:“你去庖屋中找些易碎的瓦罐来,用石块垫高放在路的尽头,放得松散些,别叫人看出是故意的。”
  “关将大智!”李谈云赞叹道:“这样突厥人路过,就算在马蹄上裹上了东西,马踢翻了瓦罐也会有声响。”两人又按照商议的操作了一番,回到柴房中,小路上突然传来清脆的声响。关练山与李谈云面面相觑,眼色中带着讶异——这么快就有突厥人巡了过来?、
  关练山手持短剑猫着腰走到棚屋门前,贴着门缝看,一边向身后的李谈云张开五根手指,意思是一共五人;五指收回握成一个拳头,意思是没有看到武器;最后伸出尾指,意思是平民。并不是什么突厥的骑兵,而是小巷尽头出现了几名衣衫破旧突厥装扮的人。
  关练山微微松了口气,如此邋遢腌臜,这些乞丐看似都是在城中流窜的突厥流民。杏花街在从前也是三教九流杂烩之地,他们若在城中找不到其他落脚处,跑来这里也是合理的。
  于是两人蹲在棚屋门边,噤声打算等这几人先走过去,杏花街所及范围不小,他二人也是突厥装扮,只要这些突厥人不闹事,俩人就也能假装为突厥下等人,双方应都能相安无事地在此暂住一段时日。
  但不料这几人神色鬼祟地走出一段,在附近小巷徘徊不断,就是不肯走远。最后,其中一名清瘦的突厥少年朝着屠夫的住所一指,几人在凉州城的金亮的天光下,朝着他俩就奔来。
  李谈云见此退后一步,拔出袖中短剑来。关练山待那几人走近了,一脚踹开棚屋竹门,用突厥话大喊:“哪里来的匪类,滚到一边去?”
  那五人一看他手中有剑,当即愣在原地不敢出声,五人当中一名矮胖的突厥人憋红了脸,结结巴巴的突厥话说道:“两位好汉都是误会。”
  关练山听他这样一讲,再将眼前的五人仔细打量一番,见他们虽然突厥衣袍,但衣袍上血迹斑斑已然发黑,又污泥满身,而且年纪都尚轻。他立即收回了手中的短剑,对李谈云用官话说道:“收好你的家伙什,这些都是唐人。”他再转过头,朝那发愣的五个人招了招手:“你们都先进来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