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男施主可是光头,灰蓝粗布缺胯袍?”
  “正是。他去宁施主的禅房中晃了晃,出来还问我们云门寺何处有藏酒。”守门的僧人说道:“云门寺清规戒律极为严苛,哪怕浊酒都是不会有一滴的。也请施主你尽快离开吧,这右院除了遗体还关着害死宁施主的凶手,虽然你说自己来找凶案线索,但我看你也是一无所获的模样。”
  徐春莺两手空空地回到左院,对正等在禅房中的秦抒娘摇摇头:“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连一张手绢都没有?”
  “是的。”
  “那就奇怪了。”
  “一定是有人比我们捷足先登,取走了隋小娘子身上的什物。”
  秦抒娘转头去拿隋秋风放在床榻上的长剑,可惜那长剑对她来说太过沉重又只得放下,接着她随手操起书案上一块青石镇纸朝着皮箱上的锁扣砸下去。哐当哐当,几下过去,锁扣竟然被她硬生生地砸了下来。两人面色大喜,掀开皮箱,果真十来册案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皮箱中。
  徐春莺道:“你说得果真没错,她昨晚写的东西,定是在皮箱里了。说不定当中还会有她被害的线索。你识字吗?”
  “我当然识字。”秦抒娘骄傲地说。于是两位娘子也不顾姿态礼仪,一同在禅房中盘腿而坐,仔细地查阅起来。
  轿夫刁均在寺中转了一圈,发现整个云门山都没有一滴酒之后,就一脸丧气地回到禅房。刚刚坐下,却听潘枫说道:“昨晚那名女医似乎有些问题。”
  “左右不过就是个女人,针头线脑,家长里短的,能有什么问题?”刁均满不在乎地从茶壶中倒出一杯冷茶来说:“难不成你怀疑她是凶手?”
  “昨晚我与她同去了外面找僧人帮忙之后,她并未回到这院子里来,而是一个人跑向了中庭。那中庭不过是平日僧人修行办公之所,她去做甚?”
  “我管她做甚,我看她年纪不小,容貌也算秀丽,要是忍不住和寺中哪位俊俏和尚私下相会也不一定。”刁均在床榻上躺下,双手枕头:“总之今晚我俩就在禅房里不要出去,看眼前的形势指不定那凶手还会再杀一人。”
  “有你在,我怕什么。”潘枫说道。
  终于在天黑之前,一只灰色信鸽扑腾着翅膀掉进鸽屋,等在鸽屋前不敢抽身的小沙弥又慌里慌张地将信笺送到阳雁面前。
  “县衙回函已同意为你们准备一艘商船与黄金百两,但需一些时日才能修好断桥。”阳雁将手中的信笺递过去说道:“希望你们也能遵守承诺,云门寺不会再有第三人死于你们之手。”
  青虚看看窗外昏暗的天色,微微叹息一声:“若这县令没有说谎,这云门寺自然不会再死一人。若他说谎只为拖延时间,那弟子也保证不了任何事。”
  “什么意思?”阳雁下垂的白眉微微颤抖:“你的意思是曾大人说了谎?”
  “弟子被关在这禅房中,又怎能知道外界的事?”青虚说道:“不过曾大人有没有说谎,就看今夜有没有死人罢。再说了——”他停歇片刻:“主持师伯你又何曾把别人的人命放在心上过。你我不过都是同一类人,你为了自己,我为了梨青。”
  他说这话时,窗外夕阳慢慢地没入山谷,将阳雁阴晴不定的脸埋入了暗影之中,飓风过后的夜幕上流淌着灿烂星河。
  云门寺第三夜来临。
  第一卷 第8章
  八年前,凉州。
  关练山给了晏蔷一锭银子,将客栈最靠里的两间僻静厢房都定了下来,又吩咐她尽快送一些粗饭上楼填饱肚子。那两间厢房接连靠着二楼离楼梯最远的墙角,窗户都对着外面一条僻静小路,路上有两三条瘦骨嶙峋大黄狗,左右都可通向两边的大街。
  “关将,你那位大嫂可是靠得住之人?”李谈云待晏蔷离去之后才压低声音问道。
  “暂且不知,我与她也有数年未曾联系。你且记住,有什么不对的苗头你我分头走,到南边的大雁寺碰头。”他看了看天色:“等会吃过饭,我先去采石场打探情况,等天晚村里的兄弟们都进了城,再来从长计议。”说到此处,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饭来得这样快?”李淡云低声嘀咕着,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名肥壮的突厥男人,用犹疑的眼神打量着厢房内的两位。关练山胸口一凉,他认得门口正是突厥军中一名悍将,名为纳都阳,此人早年曾数次领兵滋扰凉州,关练山在边防军中时也没少与他交过手。此刻,前去开门的李淡云也显然将他认了出来,年轻的士兵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半天都出不了声。
  “有事儿吗?”关练山走来,用突厥话问道。
  “敲错门了。”纳都阳说道,刚转身要走又突然掉头回来,问:“我怎么看着二位有点眼熟?”
  “军爷可是在军中见过我们?我们都曾在豹军中当过几天兵。”关练山道。
  “不对,不是在豹军,我与豹军来往甚少。”纳都阳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二人:“我定是在别处见过二位,还不曾知道二位大名啊?”
  “哥舒寒和哥舒亮。”关练山说道。
  “你们两是兄弟?我看着不像。”突厥人满脸犹疑地说:“眼睛鼻子都不像。”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纳都阳大圆眼珠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关练山将手偷偷移动到藏在衣袍下的短剑上。纳都阳却突然哈哈哈大笑一声,说了句:“可能是我认错了。不过你得先去窗户那边——”他指着李谈云说。李谈云不知所以地靠近了远处的窗户。纳都阳又突然拔剑抵住关练山的颈项,凑到他耳边说道:“你,现在悄悄告诉我,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行事什么行当,家中有几口人。若是让你窗边那位兄弟听到你的半个字,我就要你人头落地。”
  “家父哥舒魁,是名平常的牧羊人,家中一共七人。”关练山低声说道。
  紧接着,纳都阳又招来李谈云核实到同样的答案后,他才又哈哈一笑,露出熏得黄黑的牙齿,将剑收回鞘中:“见笑了,最近唐军大有反扑之势,身为驻防军有些事不得不防。”
  “无妨,军爷慢走。”关练山说道,目送着纳都阳离开二楼。
  “他可不是敲错了门。”李谈云悄声说道:“这就是冲着我们来的,还好我们早有应对。”
  不一会儿晏蔷又送来两碗杂菜汤饼,将木盘放在茶案上,她面色惊恐地问道:“刚刚有可汗的鹰军前来巡查抓捕唐军细作,他可有怀疑到你们头上?”
  “未曾有过怀疑。”关练山道:“不过问了几句话就走了。”
  “那就行,可吓坏我了。”晏蔷用手拍拍自己粉白的胸口,十指猩红:“你们先吃着,我现在去忙会儿。晚饭再给你们做好送上来。”
  晏蔷出门之后,李谈云端起碗筷就要大快朵颐,却被关练山一把拦住:“你先别用饭,小心有诈。”
  “难道这汤饼还有什么问题?”李谈云讶异道。
  “难说。”关练山推开靠小巷的窗,将一小半的汤饼都丢给在巷子里游荡的野狗。那两只野狗平日挨饿,嗅到气味很快就围拢过来,津津有味地将地上的汤饼都吃了。不一会儿,两只都哼唧着翻过了肚皮。
  “是蒙汗药。”李谈云说道:“看来你那大嫂是站在突厥人那边的。”
  “我大哥战死已十余年,她虽然说自己是被逼嫁与突厥人,但我看她将自己养得细皮嫩肉过得甚是滋润,想也并不是被迫为之。她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奇怪。”关练山说道:“好在她给我们下的只是蒙汗药,而不是断肠的毒药。不过你我现在就得离开这里,另觅他处落脚。”
  “难道她和那纳都阳是一伙的?”
  “显然不是,她可能只是想要迷晕我们,再送给突厥人捞上一笔赏银罢了。若是让纳都阳在客栈中将我两捉去,不仅没有赏银,还会让她的客栈背上通敌的嫌疑。”
  说罢两人都陆续翻窗从客栈二楼跳入小巷中,绕过昏迷的野狗,低着头一路急步走进人潮川流不息的主路中。
  云门寺,第三夜。
  暴雨,噼里啪啦砸落在绿瓦与石板地上,庭院中无人。今夜住在院中的香客都早早地回到禅房中闭户不出,生怕厄运也会如同那决堤的雨水一般降临到自己头上。
  但狂风似有拔山之怒,将禅房的紧锁的门窗吹得啪啪着响,在每个人心中增添了几分惶恐。
  刁均盘腿坐在凉席上,将一壶水烧滚,再慢吞吞地加入茶粉。“哎,现在加茶粉就会有些焦糊味了。”潘枫在一旁说道,他身着白绸内袍,手中拿着一本书凑在豆油灯下去看。
  “那你来?”刁均作势要将手中竹荚递给他。
  “我将就吃茶也行。”潘枫放下书,笑道:“只要是你煮的茶,我都不挑。”
  “这些年读书读得是越发娇贵。”刁均皱眉搅拌着茶糊抱怨道:“从前在田地里摸到的肥虫子你我都会烧来津津有味地吃了,现在茶烧老一些你还能怪味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