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具体呢?”方允适时引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学业上天赋卓绝,小学开始便连连跳级,视若等闲。我哥跟我,小时候一听小叔要检查作业,腿肚子都打颤。他目光锐利,评点起来更是从不留情面。”
  赵瑾禾叹了口气,做了个夸张的擦汗动作,心有余悸:
  “印象最深的是我初中时贪玩,数学考砸了,不敢跟我爸说,结果小叔不知怎么就知道了。
  把我叫到书房,没骂,就让我把那套卷子重新做一遍,他就在旁边批注。一道题,他能从基础概念、解题思路、易错点,一直讲到高阶引申……讲得我头昏脑涨,但确实透!那过程,简直像被放在精密仪器下拆解。”
  “听说他二十一岁就博士毕业了?”方允轻声问。
  “对!二十一岁!”赵瑾禾用力点头。
  “实打实的博士,提前毕业那种!然后直接选调进体制核心部门历练,履历实在太过优秀,不到三十岁成为最年轻的s长。
  他对自己要求苛刻到变态!几点起,几点学,几点练,几点睡,雷打不动,精确到分钟!我们私下里都偷偷怀疑他是不是机器人,不用充电的那种。”
  她语气里的抱怨渐渐转为真切佩服:
  “赵家所有小辈都怕他怕得要死,他管得比我爸还严。我哥刚进体制就被他丢到偏远地方历练去了。我算运气好,留在了京城。”
  赵瑾禾摊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他这套‘高标准严要求’,直接导致一个结果——从小到大,我们就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走得近的异性。
  曾有对家想给他塞美人,结果全被他‘请’进去喝茶,杀鸡儆猴,后来再没人敢用这招了。
  他的世界,仿佛只容责任、学识与公务。我们私下揣测,小叔他……是否天生便缺了那根情弦?”
  赵瑾禾说得绘声绘色,语气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调侃。
  然而,她描绘的这幅“精密仪器”、“无情弦”的冰冷画像。
  却与方允在书房里发现的那朵被精心封存,寄托着“时不可骤得”怅惘的黄玫瑰干花,形成了强烈反差。
  方允端起茶杯轻啜。茶水温热入喉,心绪却如投石入湖,涟漪难平。
  那个极致自律、情感空白的男人……与在隐秘角落珍藏温柔旧梦的男人,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赵廷文?
  她状似无意地放下杯子,指尖轻叩扶手,带着探究的笑意问:
  “那他……就没什么别的爱好?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比如……”她目光扫过客厅绿植,“养养花什么的?”
  “养花?”
  赵瑾禾像是听到天方夜谭,瞪大眼,随即拨浪鼓似的摇头:
  “不可能!小叔的时间按秒计算,喝茶看报这种‘消遣’在他那儿都叫浪费时间。养花?那得浇水、施肥、修剪……多费功夫啊!他那脑子里除了家国大事、政策文件,估计塞不进一粒多余的尘埃!”
  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此问荒谬”的笃定。
  方允若有所思地点头。
  难道相框只是巧合?或是她想错了方向?
  赵瑾禾没察觉她的异样,放下果叉,身体前倾,目光真挚:
  “不过小婶婶,说真的,我第一次见你就特别喜欢你!”
  “哦?为什么?”方允被她这直白的表白逗笑了,暂时放下了心中疑团。
  “当然是因为你太漂亮了!”
  赵瑾禾毫不掩饰,“不是俗艳,是那种……有风骨有气韵的漂亮,像古画里走出来的!关键性格还招人喜欢。”
  她俏皮眨眼:“说起来,你跟我小叔才是一类人,都跳级完成学业,你不是二十一岁就拿了法学硕士。所以我觉得你们绝配!”
  方允弯唇失笑,话未出口,一旁手机突然震动。
  她拿起查看。屏幕冷光骤然映亮她沉静的脸庞。
  是警方关于大厦地库袭击案的正式通知:
  关于方允被故意伤害案情况说明。
  经查,犯罪嫌疑人王某(男,40岁),原xx科技员工。该公司年初被并购重组后,王某部门裁撤,因技能单一、年龄偏大,长期失业致经济恶化,车贷房贷断供,家庭矛盾激化。
  王某将困境片面归咎于主导并购的代理律师方允,认为其“助纣为虐”,遂生报复。先有扎车胎,后发展为持械袭击。王某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案件已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请注意后续法律程序通知。
  方允握着手机,屏幕的光线凝固在她沉静的眉眼间,久久未动。
  ……
  第40章 抓包
  “小婶婶?”
  赵瑾禾察觉她神色有异,放下手机凑近,“怎么了?脸色突然不好,脚疼了?”
  方允回过神,轻叹一声:“前面说的地库袭击案,调查结果出来了。”
  赵瑾禾接过手机快速浏览,脸色沉了下来,带着后怕与愤怒:
  “就为这?简直疯了!”
  她放下手机,看向方允,“小婶婶,你……”
  “我没事。”方允摇头打断,眉宇间却笼着一层阴翳,“只是……有点感慨。这大概是我们这行的常态之一。”
  “常态?”赵瑾禾不解。
  “嗯。”方允扯了扯嘴角,笑容无奈疲惫。
  “做并购、破产、重大诉讼,处理的常是关乎利益甚至生死存亡的事。代表一方,就必然站在另一方的对立面。赢了官司,帮客户争取最大利益,往往意味着对方倾覆,甚至……生计断绝。”
  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苍凉:
  “我们这行,说穿了,就是行走在刀锋两端。表面光鲜,出入高端场所,接触精英阶层。但背后……你永远不知道,何时、因何事、得罪何人,就可能招来无妄之灾。被投诉、威胁、跟踪,甚至……像这次一样。”
  她低头看了眼支具包裹的脚踝,“说律师是‘高危职业’,一点不为过。”
  赵瑾禾陷入沉思。
  她们同样生长在受保护的环境,方允如此直白剖析职业背后的风险与无奈,让她震动。
  片刻后,她以从小耳濡目染的思维分析道:
  “小婶婶,你说的风险我能理解部分。但从另一角度看,这反映了几个深层问题。”
  方允抬眸,示意她继续。
  “第一,法治与规则意识的缺失。”
  赵瑾禾条理清晰:
  “王某的行为,本质是将解决困境的途径,从法律框架内,转向对个体的非法暴力报复。这是典型的法盲加极端个人主义。他只看到‘不公’源于并购和律师,却无视市场规律与自身局限,更践踏了法律底线。”
  “第二,”她顿了顿:“暴露了社会转型期的治理短板,尤其是对结构性失业人群的心理疏导与再就业帮扶。”
  “像王某这样,因产业调整被动失业的中年群体,技能落伍,再就业难,经济压力巨大,家庭矛盾激化,极易成为极端行为的温床。如何有效识别、精准帮扶?这是需要zf和社会协同的系统性课题。”
  赵瑾禾语气冷静,看向方允的眼神认真:
  “所以小婶婶,不必太悲观或视作宿命。你的职业价值毋庸置疑。这种风险,更多源于社会转型期某些环节缺失和个体认知扭曲,非律师职业的‘原罪’。而且……”
  她话锋一转,带上促狭笑意:
  “你现在可不是单打独斗了。有小叔那块冻了千年的寒冰坐镇,怎会让你有闪失?我看这次之后,你的安保怕是要无声无息地再升三级了。”
  赵瑾禾的话,前半段理性深刻,后半段亲昵调侃,像一阵清风,吹散了方允心头的部分阴翳。
  “谢谢你啊,瑾禾。”方允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笑意。
  “听你这么说,心里好受多了。你说得对,这不是宿命,是问题,而问题总有解决的方向。”
  赵瑾禾嘿嘿一笑:
  “不过说真的,小叔那‘保护欲’,你以后可得慢慢习惯。”
  此时的方允尚不明白,日后她才真正体会到老干部“保护欲”的分量。
  时间在闲聊中溜走,窗外暮色渐沉。
  “好啦,我得回去了。”赵瑾禾站起身。
  “别走!”方允立刻拉住她手腕,语气带着难得的依赖。
  “在家闷两天了,太无聊。瑾禾,留下陪我睡一晚吧?就一晚!”
  她指了指脚上支具,“孙阿姨晚上回家,我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看着方允期待的眼神,赵瑾禾心一软:
  “那……好吧!不过我睡觉可不老实,别嫌弃啊!”
  “不嫌弃不嫌弃。”方允顿时眉开眼笑。
  夜深,客房。
  关了灯,黑暗让闲聊更放松。
  两个女孩并排躺着,从时尚八卦聊到工作趣事,又扯到赵家无关紧要的轶闻。
  赵瑾禾爽朗风趣,冲淡了方允脚踝的疼痛和心头的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