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对,”丁篁一下子勾起嘴角,笑眯眯地说,“过两个月你就能看到这一整条街都开满花的样子,可漂亮了。”
  两个月……谈霄在心里默估一下。
  如果今年春天来得早,他应该还能赶上。
  眼前,丁篁裹着一身银灰色羽绒服站在树下双眼含笑地望着他,谈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他站在花树下的样子。
  确实,还挺想亲眼看到的。
  ……
  买完东西从超市出来,丁篁抄了一条近路。
  他说这边走十分钟就能到。
  但是在路过一家酒吧门前时,丁篁脚步忽然顿住。
  谈霄也跟着停下来,转头端详身旁的人,只见丁篁双眼出神地望着酒吧门牌上的字,脸上是明显陷入回忆的表情。
  “怎么,你以前来过?”谈霄问。
  像是被他声音唤回神,丁篁眨巴两下眼睛说:“嗯……认识那个酒吧的老板,以前我上初中时,在里面当过驻唱。”
  “雇佣童工啊?”谈霄半挑眉毛角度清奇。
  丁篁瞥他一眼:“那个酒吧老板是我认识的一个老家哥哥,不算雇我,就是去唱着玩的。”
  “哦,”谈霄若有所思点点头,冷不丁说道,“我想去里面看看。”
  丁篁指指他们提着的环保袋:“拿着这些东西不方便,先放回家吃完晚饭再来吧,而且现在酒吧还没到营业时间。”
  谈霄抬头打量一眼,的确大门紧闭。
  之后回程路上丁篁和他简单说了说以前驻唱的经历,还说酒吧旁边原本是个网吧,两家老板是亲兄弟,他初中自学midi编曲制作时因为没有软件设备,只好让网吧老板给他开后门,在里面戴着耳机鼓捣一天,晚上写出成曲后直接出门右转,钻进隔壁酒吧试唱。
  听着丁篁的描述,谈霄眼前仿佛出现了具体画面。
  一道细瘦的少年身影个头不高,但背着一把大大的吉他,白天闷不吭声地从网吧后门走进去,找到老位子坐下后扣上硕大的黑色耳麦,两眼目光专注地对着散发亮白荧光的电脑屏幕,在昏暗嘈杂的环境里聚精会神,一坐就是一天。
  等夜幕降临时,他又化成一道影子贴墙溜进旁边灯牌闪烁的酒吧,与里面乌烟瘴气的氛围格格不入,闭眼在台上捧着话筒专心唱歌,气质干净得不像话。
  怎么就没早出生几年呢。
  谈霄忍着燥意又去舔犬牙尖,转移注意力地问:“既然那时你敢上台对着一群陌生人唱歌,为什么不敢在弹唱视频里露脸。”
  丁篁想了想说:“那时小酒馆客人并不多,而且里面光线很暗,一般看不清我的脸。”
  不过等时隔二十年重新回去,他发现那家酒吧合并了旁边的网吧,面积不仅扩大了一倍,里面气氛热闹喧嚷,装潢也变得更加现代新潮。
  丁篁和谈霄一进门,就被拍到脸上的强悍音浪震得心里抖颤两下。
  耀眼的刺白射灯晃遍全场,谈霄凑近他耳边大声问:“你之前唱歌的舞台还在吗?”
  丁篁下意识抬头朝一个方向望过去,只见那边被改造成了一排面向调酒师的吧台座位。
  他拍拍谈霄肩膀,示意他低下身,然后扒住他肩膀也大声回道:“不在了,但是改成了座位,我们过去那边?”
  谈霄点头,抱臂走在前面,挺括宽肩从拥挤人潮中开出一条路。
  丁篁跟着他在吧台前落座,高脚凳有些高,他踩不到地面,只能一脚踩着底座可以蹬住的一圈铁环,另一脚悬空。
  环顾四周丁篁有些唏嘘道:“没想到变化这么大,不知道老板有没有换人。”
  刚才在外面看酒吧还是原来的名字,但走到里面自己又不确定了。
  “我猜没有。”谈霄指指对面调酒师背后的酒架,让丁篁看。
  顺着他手指方向望过去,丁篁看到有张照片嵌在相框里,被挂在酒架最上层正中间的位置。
  而那张照片,是他和当时几位乐器老师,还有网吧、酒吧老板大李小李哥的合影。
  一时间,丁篁有些说不出话。
  因为这里其实算是他最初登上的舞台,但出道后最迷茫消沉的那几年,他自己一度都忘了曾经从哪里出发。
  他没想到那段宝贵时光,时至今日还有人替他妥善保存着。
  这时有道强劲的音乐忽然从音响中传出,轻快活泼的旋律冲散了一部分丁篁心中的感怀。
  那是首老歌,嗓音明快的女歌手反复不停地唱着滴答滴,节奏跃动又洗脑。
  丁篁听着听着,旧地重游的心渐渐变得轻盈,情绪也不由自主跟着水涨船高。
  他悬空的脚一下一下踩起节拍,脑袋也跟着节奏左右轻轻摇晃。
  明显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被身旁谈霄拓印进眼底全部收下。
  夜色渐深,从调酒师那里得知酒吧老板并没有换人,只是出门去度假了。
  之后丁篁喝了两杯啤酒,又听了几首串烧歌曲后,和谈霄起身准备回去。
  只是在路过门口时,青年忽然从墙上揭下一张海报转手递给他。
  谈霄在前面头也不回道:“要不要考虑一下,心心老师?”
  丁篁被噎了一瞬,懒得再去纠正青年的称呼,低头看向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急招驻场歌手”几个大字。
  丁篁忽然愣住了。
  第48章
  一瞬间,脑海中好像有无数回忆画面层层翻起。
  光线昏暗的狭小酒吧,飘在空气中的烟酒味,零散分布在台下面目模糊的客人,总是夹着滋滋杂音的劣质音响,从他口中唱出的稚嫩词曲,午夜场昏昏欲睡的稀疏掌声……
  丁篁两眼愣愣的,直到走出酒吧大门被迎面的冷风一吹,才打个激灵回过神来。
  青年身形挺括,插兜走在他前面,像是刻意给他留出思考的空间,回程路上一直没再开口说话。
  夜色安静,这一带不比繁华的市中心,周围几乎都是老式居民楼,时间刚过九点就变得一片静悄悄的,好像夜生活已经落下帷幕。
  丁篁和谈霄隔着半步远的距离,一前一后走在一条僻静小路上。
  伴着两道频率一致的脚步声,街灯一盏盏从他们身旁滑过,投在水泥路面上的影子也一次次循环往复,从身前游到背后。
  低头盯着前方青年不时落到自己脚边的影子,丁篁忍不住伸出鞋尖悄悄踩一下,又踩一下……
  前面的人毫无察觉,丁篁一边漫不经心和自己玩着童年时经常玩的隐秘游戏,一边又无意识想到刚才谈霄让他考虑的事情。
  重新站上舞台唱歌,这是以前的自己绝对不会生出的念头。
  但如今,那颗曾一度沉到谷底的心,经过一系列刻意的感官训练,切身体验过一路眼花缭乱又印象深刻的风景与人情,从惴惴不安地尝试改编作曲到迫不及待主动创作写歌,过往一幕幕像是铺在他眼前的台阶,坚实、开阔地高高向上扬展,一直通往那抹站在舞台上用心歌唱的身影。
  他以为永远不会再有的日子,再一次近在眼前,变得触手可及。
  但他真的可以做到吗。
  内心生出怀疑的下一秒,丁篁又想起病房里顶着一颗圆圆光头的余旗,提醒他被自己亲手弄丢过的、珍贵无比的勇气,是时候该重新握回手里。
  丁篁沉默了一路,走回小区,进到居民楼里往上爬台阶时,他听着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呼吸声跟着放得平缓、镇静。
  仿佛下定某种决心。
  到了五层,走在前面的谈霄让出门口位置,转身站在楼梯口随手拍了一下掌,但楼道内的灯没有亮起。
  老式声控灯年头太久,时灵时不灵的,丁篁已经习以为常,摸着黑从口袋里翻出钥匙。
  可在插进锁孔之前,他忽然停住动作,转过身面向谈霄。
  视线越过青年肩膀,他背后通往六层的楼梯拐角处有扇小小的玻璃窗,月光透进来刚好迎面照在丁篁脸上。
  被那股柔淡静谧的幽蓝月光笼罩着,丁篁双眼微微发亮,他转头直直看向谈霄说:“我考虑好了,我想去试试看。”
  青年站在身前台阶上,本就高他半头的身高差被拉得更大,逆着光,丁篁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一段长时间的寂静让丁篁内心渐渐离地悬空。
  几乎下意识的,心里指责他自不量力的声音又要响起来时,“啪”的一声,谈霄又拍了下手。
  这次声控灯骤然亮起,明亮光线一瞬间驱散了所有黑暗。
  视线中谈霄的表情也变得清晰可见。
  丁篁看到他明明没有勾扯嘴角,两只眼底却都蕴着明澈清晰的融融笑意。
  他说:“谢谢你,愿意为了自己再试一次。”
  闻言丁篁愣住。
  不是悬浮的夸赞,也不是预支的鼓励,而是认真看着他双眼,对他表现出愿意重新出发的勇气和决心,说谢谢。
  好像他也切实接收到了那股力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