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那之前呢,你和他热恋期,肯定也有专门为他写过歌吧?”
  顺着赵浔安的话,丁篁仔细想了想,时间太久远记忆也变得模糊了,但好像确实是有的。
  有且仅有那一次。
  而那首歌,也是让他变成梁嘉树专属作曲人的导火索。
  “对于创作型音乐人来说,无论自身什么脾性,只要有了喜欢这种感情,就会变成源源不断的创作欲。”赵浔安停顿片刻道,“但听你回忆,我有点好奇,你真的喜欢过那个姓梁的吗?”
  赵浔安话音落下,丁篁双眼渐渐开始出神。
  他不由自主回溯起自己和梁嘉树缔结感情关系的最初节点,是毕业后组成双人乐队,报名参加节目海选前。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那天,梁嘉树向他告白。
  其实一直以来,丁篁是仰视梁嘉树的。
  不论是出身音乐世家,还是全校闻名的歌喉才华,梁嘉树风度翩翩,个人魅力十足,而来自专业领域学长的认可和他不带偏见的相处态度,对丁篁体贴照顾、悉心陪伴,让他在一直孤身一人搞音乐的路上,有种终于遇到同伴的满足感。
  他将梁嘉树当作朋友,视为知音。
  但或许因为组队排练的日子默契渐生,又或许向着同一目标比肩前行,在为了梦想一腔热血共同奋斗时,他和梁嘉树越走越近,成为互相支撑的存在,种种感情叠加在一起让丁篁答应了他的告白。
  而之后,几乎每次遇到困难,都有他在身边安抚陪伴,丁篁渐渐变得习惯性依赖梁嘉树,将这个人置于心里特殊的位置。
  只是在公开宣布组合解散、自己退居幕后的记者会上,被梁嘉树当众求婚,当时丁篁感受的确是慌乱大于惊喜的,尤其被长枪短炮和刺眼的闪光灯挟持着,他仿佛是在一个迷蒙混乱的状态下草草答应了求婚。
  但之后事实既成,自己也便没再生出其他想法,只一心准备和梁嘉树的婚礼。
  所以根据赵浔安所言,丁篁左思右想,仔细分辨,要说真正让他体会到“喜欢”这种感情时,反而是在答应结婚后,经过和梁嘉树在海岛度蜜月的朝夕相处,让丁篁被至亲离世和梦想破灭轮番重创的心,稍稍愈合了一些。
  但蜜月期结束,梁嘉树马不停蹄忙于工作,独守空居的心理落差、对爱人的思念,种种情绪交杂,直接催动他在停滞写歌的半年后,又谱出一首新曲。
  那首歌,丁篁可以确定,是他将对梁嘉树的感情转化成了创作欲。
  只是后来,这首歌被当时忙于准备演唱会的梁嘉树忘于脑后。
  而独自在别墅里的丁篁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它的旋律,想将它亲口唱出来的念头也越来越难以抑制。
  先前公司决定解散“竹与树”,将资源向梁嘉树一人倾斜,梁嘉树的拒不配合惹恼了高层,于是公司下令将两人双双封杀。
  丁篁知道他们能一步步走到现在并不容易,自尊心也让他不愿再拖梁嘉树的后腿,出道后的种种经历,让他对于站上舞台唱歌的梦想已然产生动摇,所以丁篁拿着十二首全新原创作曲找到高层领导,以此为筹码让梁嘉树恢复活动。而作为回报,自己会转为幕后作曲人,继续为公司出力。
  现在想来,丁篁完全能理解赵浔安口中因为喜欢而转化的创作欲。
  那是一种难以压抑的、昼夜纠缠仿佛时刻要喷涌而出的冲动。
  所以抱着侥幸心理,丁他故技重施,注册小号录下不露脸的弹唱视频,将声音做过变音处理后发布出去。
  可没想到一经发布,那首歌很快冲顶各大音乐平台榜单,一个短短的视频让全网都开始挖他的真实身份。
  最终,视频里熟悉的背景墙还是将他暴露。
  丁篁记得那天梁嘉树面色不虞地回到家,说公司高层对于他私自发歌的行为非常生气,因为这样一首爆曲,没准可以直接捧红公司的一个新人,说他明明签了解散组合个人转幕后的同意书,这样的行为就是在违约的边缘试探。
  而如今,他们夫夫一体,依然活跃在台前的梁嘉树自然要替他承担责罚。
  丁篁自责懊悔,下意识想找公司求情,但被梁嘉树拦住。
  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下,男人拿出一份公司出具的独家作曲授权协议书,目光真挚诚恳地对丁篁劝道:“比起把好曲子白白送给别人,不如以后都由我来唱,从此你当我的专属作曲人,好吗小竹?”
  为了不影响当时正处于上升期的梁嘉树,丁篁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成为职业作曲人,只为一个人写歌,创作变成了独家定制,而梁嘉树是他的唯一甲方。
  一个专辑里面要考虑他的喜好、嗓音条件、音高、声准、气口设计等种种限制,反复删改无数次,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但为了显示自己还有“用处”,丁篁只有每天大量机械地写歌,写自己不能唱的歌,写反复调整才能与梁嘉树适配的歌,写无法自主掌控、经常被否定回退的歌,写听从要求盲目创新、最后却不被市场接受的歌……
  直到有一天,他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茫然停滞在原地,他与梁嘉树之间的沟壑,也在积年累月中变得越来越难以填补。
  从回忆中逐渐缓过神,丁篁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自己在感情关系里好像大多都是被动的。
  被动地接受告白、被动地同意求婚、被动地独守别墅、被动地在一段关系里,看着对方背影渐行渐远……
  那……主动的喜欢,又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转头望向正专注给王老师写歌的赵浔安侧脸,丁篁目光变得若有所思。
  ……
  半小时后,玩得尽兴的孩子们乳燕投林,在王老师的指引下纷纷回到宿舍,他们几个大人也夜宿在另一间低矮平房的职工宿舍里。
  住宿条件虽然简陋,但好在空房足够多,他们几乎每人都能分得一个单间。
  得知丁篁和谈霄也各要了一间房后,赵浔安诧异:“你们两个不一起睡?”
  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丁篁脸色发红说不出话,还是谈霄及时站出身,假称自己睡相不好将赵浔安糊弄过去。
  夜色已深,四下万籁俱寂,丁篁洗漱完正准备上床休息,薄薄的木板门外却突然传来谈霄的声音。
  他敲了敲门,问:“小竹老师,你睡了吗?”
  丁篁披上外套走过去,一打开门,空气里篝火燃尽的木柴烟火气,还有青年身上清新的沐浴露味道一齐扑面而来。
  胸腔莫名泛起细微的战栗,他清了清嗓子稳住声线问:“怎么了,有事吗?”
  只见面前青年指指头顶,朝他扯唇一笑:“出来看会儿星星?”
  星星在天上眨眼睛,丁篁也跟着眨了眨,有些不明所以地跟上去。
  山沟里的夜晚,一切都安静极了。
  丁篁跟着谈霄走到学校石块垒成的低矮围墙边,看着他动作灵活地跨坐上去,单腿支地,然后转回头直直看向自己说:“今天别的小朋友都有礼物了。”
  呃……
  丁篁下意识双手去摸衣服口袋。
  意思是他也想要礼物吗。
  “喏,这是给你的。”
  谈霄扬扬下巴,一张白色的硬质卡片举到丁篁面前。
  丁篁愣了愣。
  “这是……什么?”
  借着月光,他接下那张贺卡,拿到手里*感觉有点厚度和重量。
  一翻开,内部竟然呈现出一个立体的纸质唱片机。
  “把唱针搭上去试试。”谈霄引导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丁篁依言操作,发现那枚手工绘制的唱针居然是可以活动的,他捏起来轻轻搭到同样是纸质的唱片上,接着唱片机神奇地自动运转起来,并响起一段旋律。
  听到前奏的前两秒,丁篁不自觉微微张开唇瓣,倒吸一口气。
  那首曲子时隔多年依然印象深刻,因为是他最初在平台上公开发表的第一首原创作曲。
  非常青涩,非常不成熟,是他初中自学midi制作时,修修改改大半个月摸索出来的试验品。
  可丁篁明明记得当时发布后,并没有多少播放量,所以没过几天自己又悄无声息地删除了。
  他怎么会知道……
  “你——”丁篁诧异地转过头,却不期然撞入一双一直默默看着他的眼睛里。
  是含着笑意的,淌着碎光的,仿佛有什么在其中脉脉流动的一双眼。
  丁篁的话音搁浅在喉咙间。
  “之前我不是说,小时候住院听音乐,我挖到了一位宝藏作曲人……”谈霄不紧不慢地开口,“从那时起我就关注你了,小竹老师。”
  青年嗓音平稳静缓,“你在平台发布自己的原创歌曲,还有后来不露脸的弹唱视频,我每个都有看。”
  “在你出道前,在你还用‘竹’当网名发歌时,你的音乐已经陪伴我无数个日夜。”
  说着他微微笑起来:“所以,我说自己是你十多年的粉丝,真的没有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