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姜喻看得心底不是滋味,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停。
  “这些伤……有些不过免受饥苦所留。”沈安之面上是晦暗不明神色,背对的姜喻并未察觉。
  他话锋一转,“师姐,见过野狗争食吗?”
  “没有。”姜喻顿了一下,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师弟见过?”
  “我不仅见过,还抢过。”沈安之低声冷笑,“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我赢了。”
  姜喻指尖微顿。
  十年前,沈安之被带回鹤门宗时也不过九岁孩童。
  虽这个世界孩童大多早慧,但不过九岁啊,自己在玩泥巴的年纪沈安之却遭受了这些……
  “呵,师姐不会真信了吧?”沈安之侧眸正对上一双透着怜惜的清澈眼瞳,他反而一愣,指尖攥紧了床单。
  “若是你骗我那更好,这样说明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姜喻抿了抿唇,继续着手上抹药的动作,附加一句,“师弟,你忍忍疼。背后的疤不用担心,我看丹书写有一种祛疤痕的丹药,不论多久的陈年旧疤通通能消除干净,刚好我就有一瓶,你用上正好……”
  “伤痕而已。”
  “有总比没有强,你就当是为了感谢我这抹药之恩,吃一颗咯。”姜喻语气似是“挟恩图报”,眼底倒是不加掩藏的关心。
  沈安之沉默片刻,“好,”顿了顿,声音说的极快、极轻,“谢了。”
  他轻声回应,姜喻似是以为听不真切,出了幻听了。
  沈安之刚才是谢了她一声,还是切了她一声……
  她扬起唇角,没再追问。
  指尖蘸着微凉的药膏轻涂轻抹,游走之处有拂人心脾的魔力,力道带着点她特有的、懒洋洋的随意,药香混着她指尖的体温,竟生出一种神奇的熨帖。
  丝丝缕缕渗入肌理。
  沈安之骨子里那根时刻绷紧的弦,一寸寸、无声无息地……揉散了。
  警惕如沈安之也挡不住这恰似温水的侵蚀,浓密眼睫不由自主地垂下,叫他警惕性子竟不知不觉染上几分难言的睡意。
  恍若彼时,她也是这样,用布巾裹着他湿漉漉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
  姜喻涂抹完小心偷看,沈安之平躺阖上眼,眼睫卷翘,根根分明,叫女子看见都艳羡。
  紧闭眼眸安静时,分明就是个长相精致又俊朗的少年郎。
  姜喻用手帕擦去药膏,起身欲走,她一节衣袖不知何时让沈安之压在手掌下抓牢。
  轻轻试探地扯动,沈安之反之更牢更紧地攥在掌心。
  姜喻见他睡得香,双手趴在床沿,静静地看着他,伸手好奇又小心翼翼轻触着少年长睫,见他微动似乎要醒,赶紧收了手。
  见沈安之没醒,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困死她了。
  姜喻趴在床沿,睡意袭来。她又梦见了一些从未见过的断断续续的场景,可挣脱梦境醒来又不记得到底看见了什么。
  她妍丽的眸子倒映着沈安之的睡颜。
  差点忘了这茬。姜喻暗自感慨真是心大,不管不顾地趴在沈安之身侧,也不知睡了不知多久。
  窗棂外暮色正浓,鎏金般的晚霞在天际流淌,将云絮染作百迭千重的暖橘。
  姜喻支着颐,身侧呼吸声打断她的出神。
  抢救褶皱的衣袖,这一次,沈安之松开了手。
  他呼吸声不变,姜喻无声地展颜一笑。
  睡的好沉,连她在身侧都没有察觉……
  不由回想起前几日,她借宿在沈安之厢房时,彼时沈安之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走时静悄悄的,来无影去无踪,如此恬静颜容,近距离观赏沈安之睡颜,倒是极为难得。
  轻飘飘地鼻息喷洒,沈安之轻颤睫毛,姜喻秒变了表情,呼吸一滞,悄然屏息后仰身形几分。
  临走前,姜喻取出了鹤门宗统一样式所做的玄色衣袍放在桌面。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被轻轻掩上。
  刚练完剑踏上楼梯的方微云,抬眼便瞧见姜喻正猫着腰,做贼似的从沈安之房里退出来。他脚步放得更轻,出声唤道:“姜师妹,沈师弟伤势如何了?”
  姜喻猛地一颤,干笑着转过身:“好、好多了!都好多了!”
  方微云走近两步,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探究:“姜师妹,你这是怎么了?脸上……”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丝了然的笑意,“这胭脂……倒是红得异样。”
  姜喻嘴角僵硬地扯了扯
  :“没、没有的事!那个……师弟还、还没醒了,我先走了!”挤出一个仓促的笑,话音未落,已飞快地提起裙裾,像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冲下楼梯。
  只留下急促细碎的脚步声,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药香在空气里。
  “……”方微云浅笑着,扇柄轻敲了敲下巴。
  *
  夜幕降临,弦月高悬。
  姜喻心数日子,顾疏雨来此,那剧情的展开不远,她得更警惕一些。
  她躺上床阖上眼,睡得迷迷糊糊,不知时辰。
  “师妹,快醒醒!”顾疏雨声音猝然响起,急忙拉起姜喻的手臂,将睡眼惺忪的姜喻强制开机。
  “怎么了,师姐?”
  屋外嘈杂声纷纷扰扰,她丝毫未觉,直到现在烟雾呛得姜喻咳嗽不止。
  顾疏雨拽起只穿着小衣的姜喻,拿过一旁的衣裙塞进她手心,“来不及解释了。穿上,快下楼!”
  姜喻脸色刷白,随意搭一件外披,东西来不及收拾,赤脚去拉为她找寻衣物的顾疏雨。
  “师姐我不穿了,火灾来了,我们先跑再说。”
  顾疏雨怔愣地动作一顿,清丽容颜流露出一抹欣慰神色,道:“师妹长大了。”
  顾疏雨持剑“哗啦”大力地打开木门,滚烫的热浪和烟雾一拥而入,刺激的每一个毛孔舒展。
  很快,两人后背冒起一层薄汗。
  顾疏雨一剑寒霜灵气破开烟雾遮挡,诡异的白雾蒙蒙浓浓,剑气给两人劈开了一条生路,热风卷起得姜喻披散的墨发在半空微扬翻滚。
  黝黑不起眼的角落,一双枯槁锋利的黑手自她身后伸出,抓向姜喻的头发只差分毫。
  “叮叮——”铜钱剑呼啸,撞击声四面八方,陡然长剑半截插入木地板之中,被破打断偷袭的黑手斩断,黑血四溅。
  “啊啊啊啊啊——”妖物狰狞地嚎叫。
  尖锐的声波能穿透耳膜似的,仿佛要在每一个人神经上面蹦哒跳舞。
  姜喻被巨大的灵力冲击掀飞,前扑踉跄倒地,一头直挺挺地撞在栏杆上。
  当即脑袋像是被打了一拳,脸上刺目的热流流淌而下。
  “师姐。”姜喻侧耳听一贯冷静的沈安之声音,带着焦急、关心、愤怒……
  姜喻知晓额头破个拳头大的伤口,黏糊的鲜血模糊她的视线。强撑开眼皮,勉强能看清沈安之飞奔跃迁木栏,着急赶来的玄色身影。
  姜喻欣喜地掀开嘴角,下一刻,如泄气皮球。
  沈安之离顾疏雨最近,他先一步扶稳顾疏雨身形,顾疏雨的长剑刺入地板,奋力倔强地支撑身形。忍痛捂住左耳,炙热的鲜血从白皙的指缝流下。
  顾疏雨视线落在沈安之的模糊不清的侧颜,见他视线紧紧看向姜喻,推搡着急切地催促道:“我没事,先救师妹!”
  “我送你们出去。”沈安之轻叹气,扶起顾疏雨站起,加快步伐瞬移到姜喻身侧,看清她的模样指尖微颤。
  姜喻断断续续听他们说话的功夫,先一步扶着木栏半坐起身自救。她捂住口鼻企图阻挡烟味,鲜血混着胸腔共振时难受的酸楚感,一同堵在喉头和鼻子。
  她大口呼吸,抬根手指头的力气被抽走的一干二净。
  等沈安之靠近她时,姜喻接近于意识昏昏沉沉,眼前一块黑一块白。
  他眉眼冷漠时似一件随时出鞘的宝剑,企图让所有人靠近他遍体鳞伤,又或是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深邃的黑瞳如深渊的夜,寒风呼啸,可丹凤眸不笑时,静静注视你却宛若深情专注。
  “师、弟。”她启唇翕动,虚弱地抬眸眼眶微红,勉强地动了根手指。
  沈安之眸底幽光翻涌,指尖掠过姜喻垂落的青丝,骤然俯身将人捞进臂弯。苍白的指节收紧,温热身躯隔着衣料贴紧胸膛,那颗软绵绵垂落的脑袋恰好枕在他颈窝。
  他本该消磨在心海中不该存在的念,可见姜喻额头受伤又顿感一种难言心痛和怒意,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为何他要如此在意……
  姜喻的血蹭到他衣襟和手背时,带着难以言说的粘腻感,他只觉得没由来的心慌。
  姜喻感受到沈安之有一瞬顿住身形,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知道沈安之不喜血,他厌恶血沾在身上。
  “抱歉了,师弟,血沾落在你衣裳了。”姜喻小声道,“等事了,我给你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