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压下心头的疑惑,她微微弓着腰身凑近些去侧耳窥听,细一听后头有细微的、像是某种幼兽的微弱喘息。
  什么东西?不过半瞬的思忖,虞卿便猛然将眼前半人高的草丛双手拨向两侧。幽暗之中,里头的人亦在隔着草丛试行窥看,是以在她掀开野草之时,陡然入目的是一双狭长眼尾上挑的瑞凤眼。
  于黯淡的月辉下,泛着粼粼的水光。
  “……”
  这人好似在哭。
  见着她,来人慌不迭地抬袖胡乱地擦着脸颊的泪。手忙脚乱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其瘦弱颀长的身躯一如深秋时枯败的叶,摇摇欲坠。
  眨眼间眼前颀长的影就往前栽来,虞卿先一步伸手接住了他。
  他扑倒在她怀中,以一种颇为怪异的姿势……
  瘦长的身形呈现倾斜的姿态,而上身靠着她扶着,从她怀里仰头,彼时四目相对。
  一时间,皆陷入了沉寂。
  凭借着几盏昏黄的灯烛并照不亮昏黑的夜,透过云层散落的月辉亦吞并在无穷的夜色之间,是以虞卿瞧不清来人的五官长相。
  只能从外形判断,是个年轻的宫监。
  冗长的安静后,虞卿问:“你还好吗?”
  回过神后他慌忙支起身,垂着脑袋,结巴着与她道谢。虞卿摆摆手“嗐”了一声,复又好心询问:“是不舒服么?我瞧见你似乎……”
  在哭?
  后头的话她并未说出口,见他摇摇头,紧接着是“咕噜”一声。
  很长的一声,亦很响。
  是这小太监肚子发出来的。一时间,气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他颇有些窘迫地别过脸,良久,柔细的嗓音方慢吞吞地自他唇间逸出:“只是有些饿……”
  “你没吃饭吗?”
  “他们……没有给饭吃。”
  “岂有此理!”虞卿猛地拍大腿,“我那有些剩饭,你要吃吗?”
  他眨巴着眼睛:“可以么?”
  ……
  虞卿领着他回了她的住处。
  ——一排低矮的灰瓦房前,而后推门进屋,将白日剩的白饭和菜端来与他。
  他接过,旋即狼吞虎咽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可能有些硬了,不大好吃。”
  他摇摇头,泪珠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最后落进了碗中,又和着米饭吞进肚子里。
  “谢谢你。”
  言罢,他又道:“我很久……没吃过这么饱了。”
  “嗯……”
  眸光凝落在他半张侧颜,凭借昏黄的烛光只得瞧清大致轮廓。
  莫名的,总觉着有几分眼熟。他瞧来年岁并不大,估摸也还是孩子,是以虞卿启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他答:“十四了。”
  虞卿了然点头,及此亦收回了停驻在他面庞的视线,百无聊赖地垂首用鞋尖划拉着脚下的砂石。漫无目的地道:“啊,那我比你年长,你该叫我姐。”
  他亦忙不迭点头:“好,好的。”
  直至其身影消失在月色里,虞卿才忍不住敲了敲系统:“你说这于文翡到底在哪?”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啊?”
  系统:【……】
  她笑微微:“其实这是你的本体,于文翡是你的分身,对不对?”
  【宿主,小蝶遇上您这种宿主有时候真的很无力。】
  虞卿:“……”
  第20章
  天不亮的上值,傍晚又出宫。
  重复而枯燥。
  大抵是景寿宫氛围太淡的缘故,是以她暂时并无感觉到那从前观摩过的各类作品中呈现的紧张与压抑来。
  但连日的上班下班,逐渐,虞卿也活人微死了。
  方及起夏,汴京的便天愈发的燥。一到这种天,景太妃夜里头总易醒,转日秋霜便嘱咐她去
  太医院领钱老参回来炖汤。
  越过一道宫门步行小百步后,抵达太医院。
  脑上的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才过了朱门进前院来,旁侧的廊柱后遽然步出道瘦削颀长的形影。
  有些眼熟。
  两人几乎是同道步进太医院东侧的合药局。
  只见黢黑的柜台上方,高悬着“圣手调和”的牌匾,她驻足:“景寿宫,奉景太妃钧旨,请人参一钱。”
  语罢,便与值房医士递上药贴。
  “承明宫御前答应太监陈槐,奉圣命取雪蛤安神羹。”
  虞卿震惊:“?!”
  耳熟的声音!
  几是与此同时二人视线相撞。
  虞卿一惊,对方更是惊了两惊,眼底有轻微的诧色闪过,但谁都没有说话。
  值房医士将文书药贴等一核对,高声唱喏:
  “景寿宫领老参一钱——”
  “承明宫领安神羹一剂——”
  很快他视线收回,医士与他说话:“劳公公等候,这头吩咐了下去,最多一个时辰,御药房那头便给承明宫送去。”
  “好,有劳。”陈槐话了就回过了身,在从她身边过时稍稍转眸至她脸上流连,亦不过半瞬光景复又收回,最后越过门槛踱步而去了。
  可虞卿的流程可不如他简单。
  她还得在合药局侯药,司药吏先是验了她的药方,两刻钟后才将那油纸包的方正的老参拿到手。
  再然后再签押登记,对账,之后才算完。
  步出太医院,刺目的阳辉乍然倾落下来,刺目得叫她撑不开眼,她在隐隐约约间瞥见院门之外似乎杵了道人形。
  覆手至额前避光,定睛一瞧,原是那叫作陈槐的太监。
  原来没走啊。
  她还在心低思索如何打招呼,他便先一步开了口:
  “大丫!”
  虞卿:“?”
  什?!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是以,她颇为疑惑地皱眉眯眼:“你是……?”
  “我是……”他似乎想说些甚,不过一顿后又改了口,道,“酉正日沉。”
  见此虞卿心下也了然,估摸是不方便说话。
  是以,她点点头:“收到。”
  ……
  傍晚方下值,皇城外便里里外外都是人。
  尤是下坪,她下值得要比他早些,是以先在下坪的大院门旁等。约莫一刻钟后,那抹颀长的身影才从远处朝这头奔来。
  在她跟前站定,双乌眸里染着雀跃,他喘着粗气。
  “大丫!真的是你!”
  “于……小狗?”她试探着开口。
  他点头如捣蒜。
  水粼粼的眸更亮了,像只摇尾巴的小狗。
  就像……他年幼时养那只。
  酉初的阳辉到底还是有些刺目,她拉着他至一旁的树脚,亦避开了来往的宫人,低着声音问他:“你怎么叫陈槐了?”
  “是进宫后师傅改的,他老人家姓陈,所以我就叫陈槐了。”他答。
  她了然点头,微微昂首,眸光毫不避讳地在他脸庞游走梭巡。
  若细一瞧的话,多少是留着些幼年的影子,不过成长的变化要更多。加之晚间很暗,她也没有瞧清他的模样,是以没认出来。
  她笑哈哈地拍着他一如既往瘦削的肩,一面拍一面道:“那真是好久不见,先前我都没认出你来。”
  每拍一下他的肩就低一分,却又支起来,与她一起笑。
  “我也是,就方才,我一眼就知道是你了!”
  虞卿哈哈干笑两声,随后话题重心放至了差事上,问道:“现在你在哪里当差啊?”
  “跟着师傅在御前伺候,也……挺好的。”他悠悠地答。
  “好?那怎么会不给你饭吃?”
  短暂的静默后,他再次启口:“我师傅……他老人家有时候心情不好,所以……”
  虞卿不知道该说甚,叹了口气轻轻地拍拍他的肩。
  “先不讲这些啦。”他弯着眉眼,笑微微的,“我还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在他的视角里是真真切切的过了七年。但在虞卿眼里,不过也就短短的几个月,她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终了只是探手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会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
  “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可很快,他眼底的光微微黯淡去些,于她不解的注视下,他垂下眼帘,悠悠开口:“但是,你怎么会想着进宫啊……”
  她挑眉,无奈地耸了耸肩:“没什么的,既定的人生轨迹罢了。”
  待到晚间时,他们一同吃晚饭话旧。
  于小狗突然问她:“大丫,你说我们会有一日能自由么?”
  “嗯。会的。”虞卿点头。其实她也不晓得。
  也不知晓这本书这个反派往后的路和结局。他却也不觉虞卿是敷衍自己,只一味地往她碗里夹菜。
  “见到你,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她手上的动作微微僵滞了瞬,抬眸望入那双蕴着笑意水光潋滟的眸。可是……你小时候过得一点也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