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要是用箭呢?”
  “弓箭还是刀剑?”
  “都可。”
  “以陛下您的武力,怕是穿透至后背了吧?岂有活路?”
  “那还有吗?”
  “有。再往下是气海穴,脐下一寸半;关元穴,脐下三寸,此乃元气汇聚之地,外力冲击则气血紊乱,眩晕无力,瞬息昏厥。除此之外还有内关、三里”
  孙思邈尽职尽责地介绍完毕,不免好奇地问了句:“如今天下大定,四海升平,陛下连行猎都要被上谏,又问这些做什么呢?”
  何止行猎,追个兔子都要被叽叽歪歪,搞笑,好像他是个金贵又脆弱的瓷器,追兔子玩都能把自己弄伤似的。无语,很无语。
  “本来是想打晕魏征的。”某时常被气得要死的大唐皇帝陛下这么回答,颇为惋惜。
  “!”孙神医惊道,“万万不可!”
  “说说而已,不必当真。”天可汗笑眯眯。
  孙神医忙道:“陛下乃我大唐天子,一举一动皆为臣民表率,不可如此鲁莽,万一伤到臣下,实乃臣助纣之过矣。”
  “这都跟谁学的,我还什么都没干呢,就又助纣了。不是秦皇,就是汉武,昨天桀纣,今天隋炀哼,想想也不行吗?”
  “动念则易成行,臣为医者,悬壶济世,自当进谏陛下,既非战时,便不可随意。”
  “嗯,神医言之有理。那有没有什么药物,能让人闭嘴晕倒呢?”
  行了一辈子医的孙思邈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先回答,再掐灭某只皇帝的念头,逐渐熟练。
  “若说药物,《吕氏春秋》有载,堇,辛而苦,有毒,现在称之为‘乌头’,生用害人,熟用大益[1]”
  李世民喜欢跟博学的医者交流,像打开了一个不一样的新世界。杀人与救人,毒药与良药,存乎一念,瞬息可变。
  那些路边田野随处可见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草荒木,医者眼里都是有名有姓有用的良药,摘叶折茎挖根,这样那样地一炮制,就成了一味药材,从古老的医书里跳了出来,融入生活。
  他只学到了一点点,因为记性好,所以记到现在。
  当然到最后也没用到魏征身上。
  不过不可惜,因为李牧用上了。
  刹那之间,李世民凭本能计算着距离、高度、风速、铠甲的防御、弓箭的杀伤力而后弯弓搭箭,仗着无可匹敌的冲锋速度,从盾卒头顶飞越而过,再次撞开这一层围剿。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再精妙的阵法与布局,都挡不住玄甲军冲锋的攻势。
  李牧刚发现一般的箭破不了秦军的铠甲,马上就换了穿透力更强的弩,且毫不停息地赶到黄河渡口,算得丝毫无差,非常准确地伏击到了夜袭的玄甲军。
  弓弩扫荡,盾卒围阵,战车矗立,是这时代铁甲一般的对阵方法,挑不出一点毛病来,然而李世民的玄甲军却领先了这时代八百年,精锐所形成的冲阵能力,堪比太阿剑的锋芒。
  凭你有千千万万的刀枪剑戟,如何抵挡得了太阿凝聚的强横凌厉?
  李世民就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用他的弓,对上了李牧的弩。
  蒙恬与李信护在他左右两侧,紧随不舍,为他清空障碍。
  “要不是我们没带弩过来,还轮得到赵军嚣张?”李信气吼吼地劈开弩箭,眼疾手快,勇猛向前。
  确实,比弩,谁能比起过墨家?墨家的攻城弩和转射机往这一摆,围成一圈,那漫天箭雨的场景,简直惊心动魄,宏伟瑰丽,看得人眼花缭乱,心旌神摇。
  可惜太大太重,大都运邯郸去了,云中是享受不到这顶级待遇了。
  不过没关系,云中不需要这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隔着箭与箭、刀与矛、盾与马、活人与死人,李世民与李牧对望,手里的弓与弩,没有一秒停止过攻击。
  “嗖嗖”的破空声不绝于耳,箭尖被箭尖撞歪、被刀刃阻挡、或撞击铠甲、或伤及战马,均没有达到李牧的目的。
  单人弩只有十支箭,一次最多射三支箭,三轮过后,李牧的手里就只剩下了一支箭。
  巧的是,李世民手里也只剩了最后一支。一支奇特的乌羽箭,用了一小簇乌鸦的羽毛,在这样的月色下,几乎看不出五彩的流光。
  纤细的月牙弯弯如钩,仿佛死神的镰刀,冰冷地挂在二月底的夜空。
  李牧进入了李世民的射程之内,反之亦然。
  他们几乎同时出手,清空了手中的箭匣。
  双箭交错而过,纷纷击中目标。
  “将军!”
  “客卿!”
  两边的将士急切地围拢,各自关心他们的主将。
  “我没事。”李世民拔出胸口的箭,淡定地感觉了一下,还有心情转了一圈手里的箭,“没流什么血。他伤得重,气力不足,连番作战,不眠不休,又拖到现在,意志再强,身体也跟不上。”
  可不是吗?从被迫离开代郡开始,李牧哪有一点喘息的机会?箭法再好,身体也得跟得上啊,不然是根本透不了李世民的铠甲的。
  “那李牧”蒙恬眺望了一秒,李信就已经冲过去了。
  “膻中穴加乌头,铲形箭簇,命中则放血,不会造成贯通伤,也没有倒刺或血槽,但有毒。”李世民耐心地解释了一句,长刀所向,顺手割首,甩了甩刀锋上鲜红的血,“我用的分量很小,毒性不强,但见效极快,容易深入血脉。我和夏无且拿兔子和野猪都试过,试了很多次。”
  他甚至朗声提醒赵军道:“我的箭有毒的,你们最好赶紧带你们将军回去,不然他活不过今晚。”
  李世民一般不用毒,这也是难得的特殊情况,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让对方失去战斗力。
  李牧倒在了战车上,很快便毒发昏迷。
  赵军失去了指挥的主将,在骚乱中仓促撤退,原本层层封锁的阵型便乱成了一锅粥。
  可以理解。蒙恬暗忖,要是重伤的是他旁边这位,秦军也会乱成这样的。无关军队的素质,实在是主将太重要了。
  一小场战斗的成败,比不上秦军主将安然无恙来得可贵。
  “我们追吗?”蒙恬依然牢牢守护在他家太子身边,警惕一切来袭,看都不看撒欢追出去的李信。
  这人上辈子是狗托生的吧?一眨眼的功夫就奔出去老远,跟他一比,小太子都显得冷静又稳诶?
  “追!”李世民命令道,摸摸朱骧的脑袋。
  负伤的骏马低低嘶鸣,马蹄踏着敌人落地的盾牌,追着撤退的赵军,依然奔驰如风。
  它在流血,可它却一心想为它年轻的小主人带来胜利。
  这是战马的职责。
  蒙恬不得已,紧急跟上,吃了一嘴冷风,问:“追至何处?”
  “云中城。”
  玄甲军很擅长追逐战,太擅长了,有马镫加持的情况下,群马疾驰,无论敌军跑得多快都追得上,且轻轻松松,还有余力杀敌招降。
  李世民从来不放过战败的敌军,“穷寇莫追”这个词在他那里不存在,他不仅追,还要一直追到底,将胜利的战果扩大到极致。
  最好一战定输赢。
  三千追着七万跑,穷追猛打,如一把一把地割着韭菜,凶残勇猛,杀得赵军为之生怯。
  赵军试图结阵抵抗,但立刻就被冲散,继而击溃,反复冲锋。
  百里之路,阵斩八千,伤者不可胜数。
  “降者不杀!”李世民扬声。
  赵军越发凌乱,骚动中有人喊了声:“你们秦军说的话,算数吗?当年长平之战,你们就是这么骗降的!”
  看到没?这就是杀俘带来的最坏风评了。
  敌人不敢投降,就只能死战。因为降了也会被杀,那不如拼一把。
  李世民必须扭转这个风评,这关系到接下来攻占六国的顺利程度。
  “我可以许诺,只要你们投降,我们不杀俘虏,不屠城,不伤城中妇女老幼,甚至不劫掠云中的财物。”李世民的声音穿透了凌晨的夜色。
  天边似乎泛起了一点白,像从水底看鲈鱼的肚子,会呼吸一般的乳白。
  而那月牙也破开云层,洒脱地做了近视手术,明亮了许多。
  “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赵军拿不定主意。
  有前科就是这样的,也难怪他们不信。
  李世民把杀疯了的李信叫回来,下令玄甲军停止杀戮,只追不攻。赵军甩不开他,又无法从昏迷的李牧那里得到指挥,慌乱中只能往云中方向逃。
  烟尘滚滚,雪水泥泞,冰皮未解,当待春风。
  玄甲军再次看到了云中城。
  庞煖硬撑着病体,关闭城门,立在城墙之上,看着城外这混乱不堪的景象,几乎吐出血来。
  李世民在乍破的天光中扬眉而笑:“庞煖将军,还拿得起弓,上得了马吗?李牧将军的血流了一路了,再不医治,他会死的。云中的主力尽在城外,城中如此空虚,区区城门,能挡得住谁?渡口的粮草都被烧了,就靠从胡人那得来的缴获,城中十万人够吃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