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荀门内部,往往会对他更有耐心,至少给他说话的机会,听他说完,然后再辩驳。
  “我……我原以为,你不会手……手下留情……”
  “本来不会。”李斯叹道,“荀师在这里,我已觉为难,何况还有太子。太子有多厉害,你怕是不知道,我哪敢妄动?”
  “我已……已知道了,他真的太……太难缠。”
  “难缠吧?连王上有时候都招架不了他,更别提我们了。荀师刚来秦国的时候……”
  两人在月光下,平静地絮了一会儿话。
  半圆的月亮挂在树梢,夜风送来窸窸窣窣的桂花香,像是细碎的轻语。
  少顷,拉车的马不耐烦地打了声响鼻。不知是谁问了一句:“上林苑,你去吗?”
  也不知是谁在反问:“你呢?”
  第61章 上林苑秋游和美人张苍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朱骧!”
  刚跳下马车的小太子就愉快地奔向他的小马,被嬴政喝住:“慢一些!”
  李世民眨巴眨巴眼睛,回头向他一笑:“阿父,我给你表演一个飞身上马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不许……”
  嬴政顿觉不妙,他是知道这孩子动作有多快的,但他说这几个字的时间已经足够李世民起步了。
  只见他飞快地奔跑几步,犹如风驰电掣,快得只剩残影,而后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也不跟马发生任何接触,直接在跑动中一跃而起,跳到了马背上。
  ——简直真的跟飞一样。
  蒙毅的心瞬间跳得超速,连忙赶到小红马旁边,见太子成功踩稳站好,才松了口气。
  上次在牢里还觉得韩非可怜,现在想想自己也挺可怜的。
  嬴政瞅着他骄傲叉腰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在蒙家就忙着学这个?”
  “王上息怒,都是臣的错。”蒙毅急忙道。
  “厉不厉害?”
  “……”嬴政不想夸他。
  这还没给颜色呢,就上天了,再夸两句还得了。
  但确实挺厉害的,动作敏捷利落,准确无误,流畅如水,以他的身高跳得那么高,和小红马配合得那么好,好像已经练习了几百次似的,一点失误都没有。
  这是很难做到的。
  “你要自己骑一匹马去打猎吗?”嬴政避而不答。
  “可以吗?”李世民眼巴巴地问。
  嬴政有点犹豫,他知道孩子弓马都练得不错了,但毕竟年纪太小,若是遇上猛兽,还是有危险的。
  “不要离开我十步之内。”
  “哦。——谁的十步?”李世民轻巧地从马背上跳下来,也不借助马镫,看得蒙毅心一跳,下意识就接住了他,把小太子抱了个满怀。
  “不用担心,我经常这么跳的。”李世民满不在乎。
  小红马也十分淡定,低头嗅嗅地上的草,巍然不动,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身上多了个孩子,又少了个孩子。
  蒙毅一把他放下来,李世民转眼就跑了。
  “你不能好好走路吗?”嬴政头都疼。
  “我在丈量尺寸啊。”他振振有词地迈出大大的步子,就差把自己劈叉压到地上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一步、两步、三……”
  他真的很努力地走了最长的十步,然后站在离嬴政还有三四米的地方,一个大大的跳跃,蹦跶到了父亲身边,仰着脸问道:“这个距离也太近了吧?光两匹马就要占掉一半呢。”
  “你哪来这么多话?”嬴政不得不板着脸,“要是我发现你离我远了,你就和我共乘一骑。”
  “哦哦,知道啦。”李世民这边刚答应完,那边就疑惑,“可我还要去找荀先生玩,他们跟我们不在一起诶。”
  “……那你先去吧。”嬴政烦不胜烦,“蒙毅!你随他一起,看住他,不许他乱跑。”
  “唯。”蒙毅早就知道会这样。
  “好耶。”把年轻的父亲大人烦得不想理他,小太子高高兴兴地奔飞——奔了但没飞起来,这次被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蒙毅抢先一步,在他跳起来的瞬间,一把拦腰抱住,起飞失败,乖乖被抱上马。
  一刻钟后,荀门最小的弟子,骑着马兴冲冲奔向他年长的老师和师兄们。
  像一个小炮弹,马上炸翻全场。
  “这位是张苍师兄吧?”
  弱冠之龄的张苍身高八尺有余,肤白如玉,容姿甚佳,他起身行礼时,暗香盈袖,风度翩翩。
  “张苍见过太子。”
  “好香啊,是桂花香,师兄你佩戴的是桂花香囊吗?”李世民好奇道,“闻起来馥郁香甜,很好吃的样子。”
  “正是。”张苍宛如一棵行走的桂花树,身上的香气处于一种香得刚刚好,让人上头,但又不会腻味的程度,温和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香包,“太子若喜欢,我这里还有。”
  李世民环顾四周,发现这种款式的香包,其他人居然人手一个,连坐在梧桐树下写东西的韩非都有,只是还没有戴,放在了书卷边上。
  他接过来闻了闻,有点幽幽淡淡的香味,不是很热烈。
  “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吗?”
  “嗯,每个人的气韵与着装不同,自然适合不同的味道。”张苍很讲究。
  这一点从他的衣着打扮就看得出来。他不仅长得好看,也修饰得很精致,从头到脚都跟其他人不是一个画风。
  ——连手指甲的弧度都修得圆润饱满,整整齐齐。
  难怪人家讨女子喜欢,这样一个香气飘飘的美男子,女子能不喜欢吗?
  “我这个为什么这么淡呢?”李世民又放到鼻子底下嗅嗅,“虽然很好闻。”
  “太子不是还要狩猎吗?浓郁的香气也许会惊动马匹和野兽,也可能会惹王上不悦。”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点疑问。
  “那确实,阿父不喜欢太浓的香味。”李世民赞赏道,“师兄考虑得很周到。——不过没有我阿父的吗?”
  “王上有惯用的合香吧?”
  “那怎么一样?他用不用是一回事,你送不送是另一回事。”李世民一本正经地玩笑道,“人人都送了,偏不送王,这像什么话?”
  张苍笑了,应道:“有道理,那我现在做一个。”
  “哇!”小太子被他勾住了,跟磁铁似的牢牢吸在张苍边上,乖乖坐下来看了好一阵子。
  张苍打开一个布包,布包里装着一个大盒子,盒子有两层,每层十几个小格子,里面放着方方正正的纸包。
  “里面是什么?”
  “香料。”
  “师兄最近在研究这个吗?”
  “不,最近在琢磨历法。”
  “历法?”李世民眼睛一亮,“我早就想说大秦这个历法的事了,以十月为岁首真的很不习惯。”
  “太子不喜欢颛顼历?”张苍诧异道。
  “不喜欢。”小太子干脆道,“师兄你这里有笔吗?”
  “我找找……”
  “这里有。”旁边迅速搬过来一张小桌子,笔墨尽备,还有写了一半的文章。
  “?”韩非手里还拿着支笔,看着面前空空的席子,一脸茫然地转过来。
  “那、那是我……”
  “别老欺负韩非。”有人对浮丘伯说着,把他搬过来的小书桌又搬回去,笑道,“你接着写吧,我那里有。”
  “多、多谢……”
  “哼。”浮丘伯重重地坐到李世民边上。
  小太子饶有兴趣地东张西望,那帮韩非说话的男子把他自己的桌案端过来,柔声道:“你们用吧。”
  “你是?”
  “毛亨。”
  毛亨顺势也围坐下来,松绿的衣裳并不张扬,手里拿着浮丘伯注的《诗三百》,好像在审阅。
  李世民就在纸上开始写写画画,念叨着:“你看,一年十二个月,四个季节,二十四个节气,正好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十月为岁首就切断了这个循环,不是很不舒服吗?就应该定腊月为岁末,正月为岁首,冬去春来,四季流转,以无中气之月为闰月……”
  “等等。”张苍放下手里的茅香,若有所思,“你欲将节气融入历法?”
  李世民微怔:“节气不是本来就在历法里吗?”
  “不,不是。”张苍道,“至少今天之前不是。”
  “啊?”李世民反而有点没想到。他对历法没太多了解,但这东西每天都存在于他的生活里,已经成为了生活常识的一部分。
  以(上辈子)几百年后的常识,来冲撞当今的历法知识,给了张苍意想不到的重击。
  “无中气之月又是何意?”张苍紧接着问。
  “如今的闰月是怎么设置的来着?”李世民突然不确定了。
  “十九年七闰。”x3
  “十、十九年……”
  忽略永远慢一拍、没说完就停下的韩非,和正在不远处上课的荀子,几乎所有人都一同开口。
  荀门博学的风气,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