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很少跟人同床共枕,身后多了个会喘气的活物的感觉十分鲜明,偏偏这活物还不怎么老实,在被子里动来动去,散发出来的热气水蒸气似的扑在靳钰脸上。靳钰简直要烦死了,“老实点。”
  凌槿君不动了,过了会,他挨近了靳钰,声音很轻,说:“哥你说谎了。”
  靳钰睁开眼。
  “那天你喝醉了,我明明听到你在梦里哭。”凌槿君小声说,“哥你还没忘记吧,你都记得,你和我一样,你还是会梦到。”
  靳钰:“闭嘴。”
  凌槿君不闭,他平日的乖巧听话好像一下子都被狗吃了,嘴里的话连珠炮一样往靳钰脸上轰,“我听到你在哭,你说知道错了,里面太黑了,会死掉。”
  靳钰一点也不记得了,可能是那天喝得实在太醉。但现在听凌槿君絮絮叨叨地在后面将他狼狈的样子生动形象的描绘出来,心想怪不得这死孩子不招人待见到处被人打呢,是我我也打。
  “哥哥。”凌槿君的气息扑在他耳朵上,“你都记得的,对不对?你还记得的。”
  靳钰:“凌槿君,闭上你的嘴,睡觉。”
  “哥……”凌槿君忽然伸手抱住他,整个人蜷着,脸埋在他后脖颈上。靳钰啧了声,差点要挥胳膊给他个肘击叫他知道尊老这俩字怎么写,便听他的声音闷闷地从后面传出来,“不是只有我……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
  靳钰的胳膊肘没能捅得下去。
  没有人说话,靳钰胳膊还抬着,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会。半天,缓缓放下来了。
  “我没有想,睡吧。”
  凌槿君沉默着埋着脑袋,好半天,慢慢松开了手。
  “好……”他说:“对不起,哥。”
  年假放完了,眼看就要开学,一众学生这才从假期的余韵中清醒过来。这几天骨科门诊特别的忙,孩子不省心,总想着去学校坐牢前再放飞一把自我,结果不慎放飞了胳膊腿。夏薇下班时候外头还在下雨,她打开伞,忽然注意到门诊楼走廊下站着个青年,头上带着兜帽,看不清脸,但能看见他右手打了石膏,应该是刚复诊出来的患者。
  这青年个子很高,气质也好,她多看了两眼,下一秒,便见那青年将打着石膏的手往衣服里塞了塞,兜帽一扯,竟然是打算就这样冒着雨跑出去。
  夏薇没多想,下意识伸手将人扯住了,“诶!你等等!”
  青年吓了一跳,瞪大了眼回头看她。夏薇也当即吓了一跳,这人长得真好看,像个明星一样。
  “你……”她说:“石膏不能沾水,你没有带伞吗?”
  青年反应过来了,应该看出她只是好心,冲她露出个笑,漂亮的简直不能用言语形容。
  他温声说:“我忘记了,那我等一等吧,等雨停了再走。”
  夏薇有些恍惚,“那我送你吧,送你去地铁站行不行?”
  “……啊。”青年笑着说:“可以吗?”
  “那谢谢你啊,姐姐。”
  第11章 11.猪脑十九一份
  手机弹出一条信息,靳钰拿起来看了眼,是夏薇,说是今天晚上突然要临时加班,不能去和他吃饭了。
  这段时间夏薇好像出奇的忙,临时加班很多,总是临头了再告诉他不能去。靳钰回了个好,文件丢在桌上,又点开了那只小狗的头像,给凌槿君发了条消息。
  靳钰:今晚会回来吃饭。
  凌槿君的回信很快弹回来,哥想吃什么?后面跟着个小狗摇旗呐喊的表情包。
  靳钰被这只蠢狗的样子逗笑了,回他,随便,不要西兰花。
  回家时正好撞见凌槿君在背对着他打电话,靳钰没想偷听,但他应该也是没想到靳钰会提前回来,声音放得很大,靳钰听见对面的像是个年长男人的声音,凌槿君的声音压得很低,恳求着说:“陈老师……”
  “求您再帮我想想办法,不住宿舍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是,对不起,我知道我给您打了很多次电话,我不是故意要给您添麻烦,陈老师。”
  靳钰关上门,发出了点声音,凌槿君的肩膀一抖,举着电话回头,看见了他,神色愣了下,匆匆对着话筒又说了句什么,挂断了电话。
  “哥,现在吃饭可以吗?”
  “可以。”靳钰说:“你没有申请到宿舍?”
  凌槿君没有说话,一只手绞着自己的毛衣下摆,好半天才回:“……嗯。”
  靳钰心想,死孩子。
  “你打算住哪?”他说:“公园长椅?”
  凌槿君:“不是,陈老师答应了会再帮我看看的,没关系的哥,会有办法的。”
  瞧瞧,靳钰眼也不抬地想,多天真啊。
  他没有说话,给自己倒了杯水,房里一时寂静无声,凌槿君率先打破沉默,问:“哥,我帮你盛饭吧。”
  靳钰:“没有地方住,为什么不和我说?”
  凌槿君一愣,捻捻头发又抓抓衣摆,说:“我不想……”
  靳钰想,再让我听着“添麻烦”三个字,我就把这崽子从哪来打包扔回哪去。
  凌槿君:“不想让哥替我担心。”
  靳钰面上没有表情,慢慢喝完了那杯水,再慢慢放下,转头看他。
  凌槿君下垂的黑眼睛猝然对上他的视线,又欲盖弥彰地移开了。靳钰看着他,叫他:“凌槿君。”
  “嗯。”凌槿君说:“哥。”
  “不是答应过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吗?”靳钰靠着玄关的吧台,手指敲着台面,“为什么又不说?”
  凌槿君低着脑袋,柔软的发丝在他颊边晃着,身上的毛衣简直要给他生生搓出个洞。靳钰搞不明白了,这到底有什么难开口的?
  “我总是在给哥哥添麻烦吧。”凌槿君埋着头说:“哥自从遇上我,好像就没一件好事发生。”
  靳钰问他:“什么样的是好事,什么是坏事?”
  凌槿君没答上来,抬起头直直地看他,眼睛里含着一汪水,很伤心地看着他。靳钰拿他没辙,起身说,“吃饭吧。”
  “……哥!”
  毫无征兆的,凌槿君忽然扑上来,靳钰没防备,叫他一把扑在地上,好在后头有地毯,没让他摔得太狠。靳钰咬牙切齿地用胳膊肘把自己支起来,劈头盖脸地骂他:“你自己摔折了胳膊,见不得别人四肢健全是不是?”
  凌槿君人趴在他上头,两条腿一边一个,牢牢地将靳钰按在了下边,他的眼泪掉下来,砸在靳钰脸上,靳钰一怔,满脸惊奇,“你哭什么?”
  “哥你是不是很烦我。”凌槿君尽力压着哽咽,可惜没压住,“我总是给你惹麻烦,哥是不是讨厌我了?”
  “你先起来。”靳钰推他,“下去。”
  “哥。”凌槿君脑袋埋下来了,抵在他脖子下面,双手抱着他,像是想让自己重新变成个小孩,好整个塞进靳钰的怀里头去,“要是觉得我烦了,哥你就打我吧,别讨厌我。”
  他的眼泪打湿了靳钰的衬衫,像四月的雨,“我只有哥了。”
  靳钰蹙眉望着玄关的天花板,左手抬起来定在凌槿君的脑袋后面,像是拿不准要给他一巴掌还是摸下他的脑袋。
  凌槿君还在哭,他像是要把童年时期缺失的喜怒哀乐一次性在靳钰面前释放个够,靳钰觉出自己衣襟湿透了,潮湿地黏在自己的皮肤上。凌槿君在他下巴底下蹭着,忽然像是喘不上来气一样深吸了口气。
  靳钰生怕他一时激动会过度呼吸,扯着头发将他从自己身上抬起来,“凌槿君!”
  凌槿君眼尾鼻头通红,漂亮的唇很委屈地抿着,无措又有些惶恐不安地看着靳钰。靳钰那只手终于落下去了,不轻不重地扇了下他后脑勺,斥道:“起来!”
  凌槿君委委屈屈地爬起来了,个子生得这么高大,非要把自己缩成一团跪坐在那。靳钰站起来,低头看他,“不想被讨厌就得听话。”
  凌槿君呆呆地抬头。
  “大事小事,拿不准主意的,要和我说。”靳钰说:“以后这种事得让我知道,我不希望再重复第三遍。说。”
  “……我没有申请到宿舍。”凌槿君垂着眼睛,声音压得很低,终于老实交代了,“老师说今年学生资源分配太紧张了,可能没有空床位。”
  靳钰:“嗯,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呀。”凌槿君傻傻地抬头,“就只有这样了。”
  “不能住宿,你打算去哪?”
  凌槿君的目光又飘忽起来,“总……总有办法的。”
  “我记得你前些天还和我说过,马上开学了就可以搬出去,对吧?”靳钰将眼睛眯起来,“你那时候就知道宿舍申请不到了?”
  “……”凌槿君没有说话。
  靳钰冷笑了声,皮鞋头象征性地踹了他一把。
  “你那脑子用得着?不如送去火锅店涮了吧。”
  凌槿君小声地反驳,“我,我觉得我的脑子应该还是要比火锅店的值钱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