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什么事?”
  “我不是有幻视吗?昨天在前台等着办入住的时候,还看到一只巨型蜘蛛在酒店大堂里阴暗爬行。但很奇怪的是,你拽住我,我转身一看到你那瞬间,它立马就不见了。你一出现,那蜘蛛就变成了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幻象,是小小的,很美丽的幻光蝴蝶。”
  “幻光蝴蝶?”付雨宁的注意力明显被转移了。
  “就类似阳光下的泡泡那样,透明的,反射五颜六色的光。我发现你在的时候,我就只会出现这一种幻视。”
  “你确定吗?”
  “确定啊,从见你第一面就确定了。你在的时候,真的就只有蝴蝶,它们还经常围着你转,落到你身上。”
  “所以你老盯着我出神,其实是在看蝴蝶?”
  “是。”
  付雨宁直直看向姜屿眼底,里面有那并不真实存在的蝴蝶扇动翅膀掀起飓风。
  “那现在呢?现在有蝴蝶吗?”他问得很认真。
  这人好傻,这种无法证实的话语,只要是姜屿说的,他就毫不怀疑地相信。
  姜屿认真看他片刻,接着抬起手,用食指在他嘴角上无限温柔地轻轻抚了抚,像是怕惊扰幻视中的蝴蝶。付雨宁被他摸得颤了一下,但没动。
  “它现在就在这里。”
  修长微凉的手指离开他嘴角的那一瞬间,他眼底突然就红了,就算不在一起了,不爱了,他也希望姜屿健康,快乐。
  他一下握住姜屿正抬起的手腕,说出口的话不自觉已经带上哽咽:“你这些年到底怎么回事啊?”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哗”,蝴蝶被这一连串动作吓得飞走了。
  姜屿的世界里,只剩下付雨宁透红的双眼和从手腕那里传来的体温。
  灼人的温度提醒着姜屿他这些年到底错失了什么。
  内心安眠已久的火山突然一下就烧开了,许多话像滚烫的岩浆,顷刻间喷涌而出:
  “付雨宁,我好想你。”
  “我也想看看没有巨型蜘蛛和错乱线条的琅勃拉邦。”
  付雨宁像被烫伤了一样,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沉默中僵持片刻,又拉开一点房间门。
  姜屿知道,自己猜对了。
  自己可能的确拥有这场较量的制胜法宝和通关秘籍。
  付雨宁身上仍然有一个开关,只要他姜屿一按,付雨宁就会忍不住地对他心软。
  搞这么一出,付雨宁也不打算继续睡了,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回房间,却把门留在那里没关。
  姜屿跟着往门里迈了一步,但又摸不准他的意思,没敢再往前,就在门前立着。
  “能不能把门关好,等下蚊子全飞进来了。”付雨宁丢下这句话,径直去了卫生间洗漱。
  虽然没搞明白姜屿到底哪根筋搭错了,但事实上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架得住姜屿这一连串的积极主动又装乖卖惨。
  毕竟对方是姜屿,是他一见钟情又主动追求过的初恋,是他学生时代遗憾的意难平,更是他到如今也还是看一次就会没出息地心动一次的人。
  付雨宁也不过是具肉体凡胎,此刻尚存的困倦悄无声息就瓦解了他自重逢以来的种种防备,姜屿传达出的积极主动与痛苦经历又像海浪一样,适时卷走了这些本就不牢靠的防御工事的残骸。
  琅勃拉邦清晨的凉风没能吹醒付雨宁,反倒吹乱了他的心,果然热带还是不够冷。
  他想,既然飞镖丢到了这里,既然没做任何准备,也没存任何期待,那要不就把这场随意放松的度假之旅交给命运和缘分安排吧。
  虽然不知道姜屿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反正满打满算,也就十天而已。十天之后,他会继续回到c市,做他的“付总”,卷他的工作伺候他的客户,忙他的项目赚他的钱。总之,继续过没有姜屿的生活。
  而十天之后的姜屿如何打算,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这么久了,堆出的疲惫和思念早已高耸入云,岌岌可危。
  就让它们全部倒下吧。
  疲惫困倦的付雨宁终于伸出手,亲自推翻了这座主要由眷恋累积而出的高塔。
  他想,人世很长,人生很短,我在中间,应该休息。
  休息十天,就好。
  只是十日限定版的同游。
  整理好心情,洗漱完毕的付雨宁清清爽爽从卫生间里出来,翻出件短袖,宽大的睡衣t恤才被掀起一个角,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一个转身,只留下背影给坐在沙发上的姜屿。
  付雨宁身材保持得很不错,他平时工作很忙,基本没时间没精力去健身,只有周末才有机会借着和团队拉进关系或者和客户搞搞人情,约人组局一起打打球。壁球网球羽毛球乒乓球,付雨宁雅俗共赏,什么都能打,什么都打得不错。
  所以就算没有刻意训练出来的那种结实,他依旧有薄肌有线条,腰窄且韧,不像当年十八岁时那么青涩。
  换完衣服又接着换裤子穿外套,等到他穿戴整齐再转回身,这么短的时间里,姜屿竟然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饶是付雨宁这时候也得想一秒,自己到底是多没魅力?
  睡着的姜屿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头和脸微微侧着。
  这个季节的琅勃拉邦昼夜温差大,他穿了件毛茸茸的套头毛衣,一看质感就很好。
  半长的头发被他扎到脑后,颈侧露出一截短短的、乱七八糟的马尾。
  付雨宁凑近了,居高临下欣赏几秒他的睡颜,接着抬手就拽住他的马尾往下拉,把他整张脸都拉得抬了起来。
  姜屿一下就醒了,看着近在咫尺的付雨宁,这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姿势。
  但付雨宁双眼微阖,只是问他:“你大清早把我叫起来,自己又开始睡觉,到底是想喊我去看什么布施还是单纯找个借口来我房间?”
  “对不起,我一直有点嗜睡的症状,有时候会突然一下就睡着,对不起……”
  “啊……”付雨宁毫无防备的心瞬间被这个回答戳破,本来还是煞有介事地质问,这下却立刻偃旗息鼓,赶紧放开了姜屿的头发。
  看过心理医生的他知道,情绪不好和压力过大会把人带向失眠,就像他自己,也会把人带向嗜睡,就像姜屿这样。
  他站直了身,脸上冒出许多歉色,对还坐在沙发上的姜屿友好伸手,想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
  “走吧,重温旧梦,穷大学生特种兵一日游。”
  但这手一拉上,姜屿就没再放开。
  付雨宁就这么一路被他拉着,走出了酒店,走进了琅勃拉邦微凉安静的清晨。
  天悄悄亮了,就像付雨宁又悄悄地、不自觉地对姜屿心疼,对姜屿心软。
  而姜屿,早就看穿了这点。
  付雨宁是他的蝴蝶,而他是付雨宁停歇过的岛屿。
  尽管这座岛屿曾经冰雪封冻,甚至还掀起风暴残忍地驱逐过他的蝴蝶。
  但时至今日他变了,他迁徙到最温暖的经纬,长出了最丰茂的植被,只为了找回他的蝴蝶。
  他要让他的蝴蝶一辈子都只降落在他这片岛屿。
  第5章 未送出的戒指
  在琅勃拉邦将亮未亮的清晨中,付雨宁和姜屿各怀心事,沉默地走着,未醒的小城静谧,一直到拐过一个大路口,周遭突然热闹了起来。
  街边墙角铺上草席,空气里飘出糯米饭的清香,几声庄严深远的钟响后,琅勃拉邦大大小小寺庙里修行的僧侣,纷纷在清晨结伴,穿着橙黄色的僧袍,赤着脚,手持钵盂走上街头,沿路接受信众布施的食物,再还以祝福,人们则通过这样的布施来积累功德与福泽。
  这场安静神圣的仪式,每天都会发生在琅勃拉邦的清晨,成为虔诚往复的日常。参与仪式的人,无论僧侣还是普通人,每个人都有所施,亦有所受。
  姜屿没有带付雨宁买街边4万基普(老挝货币)一竹篓的糯米饭,坐到墙边直接参与这场布施,而是带着他站到僧侣步行的街道对面。
  不出三米的距离,是观察者的视角,是摄影师的视角。
  但是姜屿并没有带任何一台相机,两个人就只是这么站着,看着。
  只见那些僧侣排着队,在渐渐升起的朝阳里,沉默着行进,像一条蜿蜒流动的橙色小河。
  他们面色平静,绝不带任何鼓励的期许,也绝不拒绝任何友好的布施。
  遇到第一次参与布施的游客,慌张地从竹篓里掏出糯米饭或饼干,他们还会礼貌地驻足等待片刻。
  但若你无所布施,他们便无所求,只是默然地,直直地,从你面前经过。
  这种缓慢凝迟的宁静让付雨宁的心也久违地安静下来——
  生活如此静美,平凡琐碎皆庄严而伟大。
  佛教世界里的施与受,莫名很像付雨宁和姜屿曾经的关系。
  付雨宁是手忙脚乱参与布施的游客,姜屿是修不悲不喜、修心无挂碍的僧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