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知道了还不快赶紧滚?”程松猛一扬手,吓得曹远章畏缩地耸起肩膀。
  曹远章缩头缩脑的,却还有几分急智。他眼珠提溜一转,不知道是哪来的底气,乍呼道:“魏从峥又怎么样!谁不知道魏江图病得快不行了,别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多少双眼睛等着魏家出事,这时候你们还敢惹事,要不说魏氏跋扈弄权——”
  程松勃然大怒,左右瞧了瞧,拎起床边的凳子高高举过头顶,就要往曹远章头上砸。
  “杀人啦!!”曹远章的母亲撕心裂肺地叫。
  程松被妇人刺耳叫声闹得更添几分火气,声势反闹得更大。
  就在血案即将酿成之际,一只清瘦却有力的手稳稳托住程松手肘,拦下了举起的凳子。程松转头去看韩渡,韩渡也在看他,一双眼睛沉得像水:“把人打发出去就行了。”
  程松是个暴躁性子,一旦动怒,等闲听不进去二话。不知为何,他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跟韩渡见面的场景。
  那时韩渡的处境比今天要狼狈多了,可仍然极有定力地跟他二人周旋,如今这么些年过去,这养气功夫竟似又精进不少。
  他脑海里闪过挚友魏从峥的脸,又不禁联想起自己身边的那个女人。
  程松深呼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凳子,朝身后挥了挥手。跟着他进来的那两个保安顿时冲上来,将曹远章母子连拖带拽地带了出去。
  收拾完这两个人,程松对韩渡说:“出去抽根烟?”
  韩渡看向面色苍白的高薇和惊魂未定的阿桑。
  高薇露出艰涩而安慰的笑:“我们没事。”
  韩渡心下稍安,回程松道:“走吧。”
  消防通道内,程松解释道:“曹家几代单传,又出了曹远章这么个弱精症,峥哥料定他们会盯上高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很早之前就让我留心医院这边。”
  “曹家的打算我已经清楚了,不会再让今天的事发生,把你的人都撤走吧。”韩渡却另有话说。
  “撤走?曹家这次吃了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程松皱眉,言语里还有些不屑,“真遇到更大的阵仗,你能应付吗?她们两个女人能扛得住吗?”
  “这是我要考虑的事。”言下之意,犯不着程松和魏从峥来替他操心。
  “你觉得我们多管闲事?我们可是好心帮你。”程松粗声粗气。
  韩渡望着程松,发现向来粗中有细、进退得宜的程松,眼底竟然是浓重的焦躁。
  “你以为我乐意管你们这档子破事?你说你们一天到晚都在闹什么,走了一个苏郁明,又来一个你,事情还有完没完?你们大男人谈恋爱,能不能痛快一点?这都什么时候了,啊?”程松抓了抓耳边的头发,像个被点着的炸药桶,一顿输出之余,却也话里藏话。最后埋怨道:“我倒是想撤走,你要是出了事,他不得扒了我的皮?”
  韩渡说:“我有手有脚,能出什么事?”
  “这话你最好亲自跟他说。除了我,还有那焦老二,也得整天搁医院里守着。”程松话里又抖出一个人。
  “焦冬东?”韩渡记性不差,对这个出自丹阳焦氏的二代还有点印象。
  “焦家是这座医院的大股东。”程松恶劣地抬了抬眼皮,“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这么快赶过来?”
  难怪,难怪魏从峥对他的事情都了如指掌。韩渡不由哂笑。这是座彻底被世家控制的城市,就像一座结满蛛网的垃圾场,只要他还在这里生活一天,在这些高高在上的猎食者眼里就没有秘密可言。
  韩渡脸上的嘲讽再也掩饰不住:“孩子是高薇的,谁也不许打它的主意,曹家不行,魏从峥也不行。”
  程松两道浓眉皱得更紧:“你说什么呢,魏从峥想要这个孩子?”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们魏家的男人脑子都有毛病,你说魏从峥想要孩子,你还不如说是我打这个孩子的主意。”
  「等她生下孩子,我跟你一起抚养,以后那就是我们的孩子。」
  言犹在耳,韩渡自然不会听信程松的话。他感到可笑,魏从峥早就知道曹家在打孩子的主意,也笃定高薇手段不足,所以他才敢说那样的话,分明是已经把这个孩子视为自己的囊中物。
  韩渡却已经没心思跟程松分辩,他还记挂着病房里的高薇。
  “程松,我希望你跟他们不一样。”言尽于此,韩渡最后想到的是韩卉,“小卉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如果哪天你们决定分开,请不要伤害她。”
  程松靠在楼梯扶手上,神色复杂地看着韩渡的背影。
  韩渡回到病房时,高薇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场。
  病房里很安静,韩渡回来后显得更加安静了,压着让人喘不过气的愁云。
  阿桑擦了擦眼角,从床边站起来:“阿山,高薇姐有话想跟你说,我先出去买瓶水。”她走出病房,将房门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韩渡和高薇,墙上挂着的时钟机械地走动着,发出规律的“嚓嚓”声。
  韩渡看着靠在枕头上的高薇,没有直切主题:“每次听到她喊我阿山,都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这话怎么老气横秋的。”高薇低头笑了笑,顺着话茬问道:“我也好奇很久了,当初你进赌坊,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问了阿桑,她说她也不知道。”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如今有人问了,韩渡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在赌坊那段日子,我刚失去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韩渡从纸袋里拿出带来的书,放在病床边,“既是朋友,也是我的恩人,我很敬重他。他住在山里,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他拉了我一把。那时我刚从山里出来,却好像还没真的走出来,于是就在赌坊取了这个名字。”韩渡默忖片刻,说道:“阿桑坚持叫我阿山,恐怕也是忘不了过去的事。”
  “你猜的没错。”高薇杏眼如水,看着韩渡:“我也有我的故事,你要听吗?”
  她的神情平和而隐有期冀,韩渡若有所觉地点头。
  “当初,是我父亲做主,让我嫁给曹远章。”高薇的声音平实低缓,“在燕城这种地方,每天都上演着大鱼吃小鱼的戏码,世家们起起落落,高家也不例外。到我父亲这一辈,我们家已经没落得只剩个空壳。小的时候,还有爷爷撑住这个家,我能进最好的学校,穿最时兴的衣服,每天出门都有司机接送,风光得不行。”
  “可是爷爷走了之后,高家青黄不接。我父亲徒有野心,却迂腐没能耐,想钻营又钻营不透,官路走不通,商路也走得寒酸。能力跟不上野心,野心就成了穿肠毒药,只是这毒药不是喂给他自己,而是喂给他的孩子。”
  高薇抽了两张纸巾,捂在唇边咳了一会儿。
  韩渡并没有出声打断她,他这时候只适合做一个聆听者。
  咳嗽完,高薇咬了咬牙,情绪有了点起伏:“为了他的野心,他什么都能牺牲。更何况在他心里,高家的女儿本来就该体面规矩,凡事以家族为重。比起继承家业,像个男人一样在外面拼杀,高家女儿真正的义务是找个好人家,操持内宅、相夫教子,把贤惠知礼的名声打出去,让全燕城的世家大族都知道高家教女有方。”高薇牙关咬得太紧,额角的皮层下鼓起两道青筋,“他心里有那么多成算,我应该恨他,可是,可是我居然也能理解他。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从小到大,他是把我捧在手心里疼的……我骑着他的肩膀长大,我还记得有一年夏天,他背着我在家门口散步,那时候好多的蚊子,他就每走一会儿给我擦擦腿、擦擦膀子,每走一会儿就擦一下,生怕我被叮坏了。”痛恨之中,两行清泪从高薇眼角滑落。
  “但这些都敌不过他的控制欲。读大学那会儿,我想出国,被他们拦下了,我想学材料工程,他们说学艺术更好。毕业之后,我想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他们说,我该结婚了,他们已经帮我物色好了对象……”
  “我一直活在他们给的框架里,终于,我忍不住了,我想逃走。我在他们面前大喊大叫,拿剪刀把头发剪得一干二净,他们说我疯了,我说我是疯了,不放我去蒲贡一趟,我就拿剪刀死在他们面前。”
  蒲贡?韩渡怎么也没想到,当初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还记得他在温昌机场见到高薇时,高薇确实剪掉了一头长发,不过谁也不知道,背后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
  “我做到了,我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招募到志同道合的伙伴,我们的产品也做出来了。”高薇眼里闪着微弱的光芒,又很快熄灭,“可是在我父母眼里,这些都只是小打小闹,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高家想搭上曹家这艘大船,苦于没有船票,他们思来想去,决定让我去做那张‘船票’。”
  “他们说,薇薇,曹家那孩子很喜欢你,性格又踏实,嫁给这样的男人,你以后一定会幸福,等你成了曹家的媳妇,曹家的那些东西迟早都是你的,哪用得着你拼了命在外面工作……他们劝我、求我、恐吓我,什么招数都用上了。我想着他们养育了我二十多年,如果这就是他们要的报答,我就答应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