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韩渡麻木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隙:“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也没关系,你看,大家都在替你开心。”魏从峥凝视着韩渡。
  从平滑刀口处淌出的鹅血已经沾了魏从峥一手,有些还溅到了他身上,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飘进韩渡鼻子,韩渡僵直着摇头:“把它拿走,我不要。”
  “你不是想要孩子吗?”魏从峥面色平静,“不结婚哪里来的孩子?”
  韩渡怀疑不是自己耳朵坏了就是魏从峥脑子坏了:“你在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高薇活不了多久了,等她生下孩子,我跟你一起抚养,以后那就是我们的孩子。”
  “你休想,你别打高薇的主意!”韩渡激动地上前,在魏从峥胸膛狠狠一推,“你想要孩子,有的是人给你生,何必非要盯着我们?!”
  “谁给我生,你吗?韩渡你搞清楚,想要孩子的人不是我,是你,刚才是你口口声声要孩子,我不过是成全你。”魏从峥一手攥着白鹅,一手持刀,又向前一步,“子孙液你都能张嘴接住,这只鹅你现在不敢接了?”
  韩渡嘴唇微抖,胃里开始翻搅。
  似乎是因为他迟迟不肯接过白鹅,围观的人群里起了些嘘声。那些韩渡听不懂的语言就像无法解密的暗号或蝌蚪文,在他鼓膜里钻来钻去,仿佛要凿穿他的耳道。
  “说好了下船就一切都结束,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韩渡听到自己干涩的嗓音在空气中震颤。
  魏从峥下颌绷成一条凌厉的线:“我不信你看不明白。”
  韩渡无力地笑:“我看不明白,我哪里敢再自以为是,我对你从来都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魏从峥,你这座山太高,我高攀不起。你如果还顾念旧情,就遵守你的承诺,放我走。”
  “放你走,然后你要去哪里?去沈照的怀里,还是去找荣逸飞?”
  “我谁也不找。”韩渡道,“如果你不能接受我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答应你,我可以一个人生活。”
  “你这么骚,管得住你自己吗?”魏从峥含着嗓音。
  韩渡藏在衣服底下的身躯不禁一颤,他握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我可以发誓。”
  “哈,发誓。”魏从峥垂头一笑,忽地抬起手臂,将白鹅重重掼在地上,一地扬灰中,他持刀架在韩渡脖子前,“韩渡,你敢发誓,我还嫌脏了耳朵!”
  韩渡岿然站着,并不害怕抵在自己喉咙上的利刃:“魏从峥,我爱你,你爱我吗?”这是韩渡第一次那么明确地向魏从峥表白心意,却是在这样的场合。
  魏从峥瞳孔微颤,刀刃不觉离了一寸。
  “我爱你,但爱不是占有,我愿意放你自由,你喜欢假戏真唱也好,喜欢怎么样都好,我想看你自由地生长,活出你最真实的样子。苏郁明很爱你,他一定会包容你,你们会幸福的,你该选择跟他过一辈子,而不是我。我已经决定放下了,难道你还放不下吗?”
  挟着黄沙的风从二人之间呼呼穿过,耳边的乐器演奏声依然在响,在韩渡听来却似乎没那么刺耳了。
  围观的斯威索托人疑惑地看着这两个新人,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会儿要结婚,一会儿又是摔鹅又是动刀。
  主办方在魏从峥摔鹅的瞬间已经大惊失色,慌忙跑过来,凑在他身边说个不停,像热锅上的蚂蚁。
  魏从峥看也不看他,面如寒潭地注视着韩渡:“你放下了,是因为你拿不起,我能拿得起,为什么要放下?”
  韩渡与他四目相对,用坚硬的沉默代替回答。
  “蹲下,把鹅捡起来。”魏从峥道。
  “你干脆用刀杀了我。”韩渡说。
  “你以为我不敢吗?”
  “是,这回换我赌你不敢。”
  魏从峥咬牙切齿地笑了:“韩渡,好,好!今天我只听到一句你爱我,既然这样,咱们也不用走这些没用的流程了,今天就该是我们的好日子!”
  韩渡喉头泛起苦涩,心一横,主动往刀刃上撞过去。
  魏从峥脸色骤变,虽然及时收回长刀,可刀锋太利,还是在韩渡喉咙间留下一道猩红血痕。
  趁魏从峥失神,韩渡猛然转身,拼尽全力推开身后的保镖,往人群外狂奔。
  “拦住他!”魏从峥把长刀掷在地上,提步直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韩渡转身逃跑的档口,忽然有车队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车上下饺子般跳下一个个手持刀械的当地土著。这些土著一拥而上,将人群冲散,目标也很清晰,正是魏从峥和他带来的那些保镖。
  周协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临危不乱地指挥下面的人应战,他自己则带着几个人将魏从峥牢牢保护在后方,警惕地提防着这些突然出现的暴民。
  这么一来,他们追击韩渡的脚步硬生生被拖住。
  韩渡也是被这些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但他无暇多顾,见这些人并不是要来找自己的麻烦,他心神大定,加快速度往外面的街上跑。他需要尽快赶到大使馆争取帮助。
  两方人马已经碰撞起来,砍刀铿锵声不绝于耳,韩渡一眼也不敢多看。
  魏从峥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下属,从其中一人手中抢过刀,砍翻拦路的人,向韩渡追去。可是砍完一个还有另一个人冲过来,这些人似乎有意无意地挡在他前方,愣是不让他接近韩渡。
  魏从峥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他回头怒瞪周协:“是谁走漏了风声?!”
  周协心肝一颤,立即道:“我回头彻查,一定尽快把人揪出来。”
  魏从峥抬手将刀刺入对面那人的腰腹,噗嗤一声拔出一串的血:“他们目标在我,你带着人去追。”
  周协迟疑道:“您的安危要紧……”
  “快去!”魏从峥喝道。
  周协一个激灵,赶忙道:“是!”他向身后一挥手,“你们跟我走!”
  另一头,韩渡顺利逃出大院,在围墙处拐弯,刚踏上大路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渡哥,你要去哪里?”
  韩渡倏然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沈照。
  沈照依然穿着十几个小时前他们在机场分别时的衣服,连表情都半点未变,略带蜷曲的发丝在风中无序地摇晃。韩渡看着他,在劫后得救的惊喜之余,却产生了丝不寒而栗的感觉。
  韩渡上了沈照的车,车队行驶得很快,期间多次分散汇合,绕着斯威索托首都兜了许多圈,终于把后头追来的车甩开。沈照望了眼后视镜,一脚油门带着韩渡脱离车队,径直往首都城外疾驰。
  他们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乡野平房,屋前是大片野林子,屋后一条东西向的小溪,潺潺活水灌溉着周边的几块耕地。
  韩渡被沈照领进屋子歇脚,沈照进了里屋,找来碘伏和棉签。
  “我自己来吧。”眼看沈照要亲自帮他上药,韩渡说道。
  “让我来。”沈照说,“你的手还是抖的。”
  韩渡垂目,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不自觉往后缩了缩。沈照方才的车速太快,他要一直紧紧抓着车顶的扶手,才能勉强维持住身体平衡。
  沈照在韩渡身前坐下,用棉签蘸了点碘伏,轻轻刮在韩渡脖子的伤口上。
  “疼吗?”他问。
  韩渡道:“不疼。”
  “怎么就敢往他的刀上撞?”沈照涂药的手顿了顿,继续道,“万一有个闪失……”
  韩渡打断他:“你早就知道他在斯威索托等我?”
  “是。”
  “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没有证据的事,我说了,你会相信吗?”
  “至少我能有个心理准备……”
  “恐怕只会打草惊蛇。”
  韩渡看着沈照,刚想问“怕事先惊动蛇,你心里又有什么盘算”,却见沈照忽然收起棉签,声音加重道,“渡哥,我不想再讨论关于他的事。”
  韩渡一愣,抿唇闭上了嘴。
  沈照站起身,颀长的身躯在韩渡面前打下一道深重的阴影:“后院有洗澡的地方,你先去清洗一下,今晚我们在这里过夜,等田旭他们来汇合。”
  韩渡望着他乌森的眼睛,缓缓点头道:“好。”
  平房后头有个用竹篱搭成的小院子,院子东南角栽种了一棵年轻的马鲁拉树,青灰色的树皮在夕阳底下泛着奇异光泽,椭圆形的叶片随着微风沙沙作响。
  在这棵碗口粗细的马鲁拉树对面,有一间用木头搭成的简易洗澡间,门口挂着一片白色布帘,纹路粗糙,上头还沾染了一些分辨不出的污渍。
  洗澡水是从屋后的小溪里引来的,经过简单加热,从头顶锈迹斑斑的水龙头里浇下来。
  韩渡仰着头,水流从他的额头一路下滑,漫过他青紫交加的身体,隐约激起了阵阵刺痛感。
  直到此时,他终于得以安静独处,才有机会回想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他以为,他跟魏从峥已经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