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身不由己地漂流,不断地呛水,在水中拼了命上游,更要被河底无数未知的东西抨撞身体、撕开皮肤……最难的是在奔流不息的浪涛里保持镇定,竭力去抓靠漂浮在河面上的一切物体。
  至于衣角的那个绳结,早在肆虐的洪水中被冲开。
  起初,好像有一只手一直在他身旁,企图来挽他的手臂,可是随着绳结骤然崩断,那只手再没出现过。
  韩渡完全是靠意志力撑了下来,在一个高高的浪头中,他被甩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即将擦过树干被继续往下冲时,他奋不顾身地抱住那树干,四肢并用,将头脸紧紧贴在粗粝的树皮上,大口大口地吐出喉咙里的脏水、撕心裂肺地咳嗽。
  等到终于清出喉咙里的东西,韩渡艰难地睁开眼,极目望去,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失语。
  全都消失了,一切文明的痕迹,都在这场洪水里坍塌。无边无际的黄色河水,怒号着淹没整片平原大地,只有零星几棵峻拔的老树屹立在洪水里,像末日最后的余晖。
  而暴雨还在继续。
  韩渡狠狠咬破嘴唇,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后挪动手臂,开始往树上更高的地方攀爬。水位还在上涨,他必须尽快去到更安全的地方。
  这棵树树冠极大,枝繁叶茂,脚底下的树干比韩渡两臂合抱都粗,他得在力气耗尽之前,爬到横枝上休息。
  他爬得很慢,一夜未眠本就消耗了他太多体力,之前膝盖上的伤也在洪水里恶化了,更糟糕的是,他现在浑身是伤,腰腹、大腿和胳膊都有伤口,都是被洪水里携裹的尖锐物体割伤的。尤其是腰腹的伤口,皮肉被扯开,鲜血一直在外涌。
  时间在洪灾中失去了概念,韩渡感到大脑晕眩,开始出现幻觉,不然他怎么会觉得看到了魏从峥。
  直到他栖身的整棵树被猛地撞击上,他双臂一松,差点从树上被震进水流里,他低头看向脚下,确证了一切不是幻觉。
  雨水劈头盖脸地落在魏从峥脸上,他的状态并不比韩渡好很多,最直观的是他头上的伤,只是这么片刻之间,伤口流出来的血已经覆盖了他半张脸。
  魏从峥那张在欢场里无往不利的脸,此时被头发和血液糊成一片,像落毛的凤凰,史无前例地狼狈。
  韩渡却被这样的狭路相逢逼疯。
  为什么呢!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这个人还会出现在他面前!他们难道真的要死在一起?
  绝境之下,怨忿被无限放大。过去那些被侮辱戏弄的记忆像多米诺骨牌,一块块推倒韩渡心中名为理智的墙。
  魏从峥现在就在他脚下,只要他稍微用力,趁这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可以把人踢进湍流里,斩断自己跟这个人渣的最后一丝联系。
  这样黑暗疯狂的想法在韩渡脑中盘旋,他心跳越来越快,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脚放在了魏从峥的肩膀上。
  就在他鞋底与对方肩膀触碰上的刹那,魏从峥霍然睁开眼睛,淡定中带着威胁:“你敢踢我,我就带你一起下去。”他喉咙沙哑,显然也被呛得不轻。
  韩渡眼底一沉:“你能怎么带我?”
  魏从峥咳嗽着笑起来:“不如你试试看,看我能怎么带你。”
  韩渡提了提嘴角,如他所愿地绷腿蹬了下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魏从峥抓住韩渡的脚腕,顺着往上抱住他小腿,在韩渡发力的那刻也将他的腿往下扯。
  韩渡身体猛然下滑,他急忙抱紧树干,怒道:“魏从峥!”
  “在!”魏从峥应道,随即佯怒,“好狠的心,居然真下得了手。我看你一个人在这棵树上,特意游过来陪你,你却想杀我!”
  “你胡扯!”
  “那就是缘分,我说了要拉你一起死,现在好了,谁也不用死。”
  韩渡将另一只脚凑过去,打算换一条腿踹他,魏从峥也不甘示弱,直接将头迎到韩渡小腿边,逮住他的腿肚子咬了上去。韩渡气得不轻:“你是狗吗?”说完,他想也没想,抬脚碾在魏从峥头上,踩着这人的头继续往树上爬。
  魏从峥闷哼了一声,被踩得松开嘴,可是手却紧紧抱着韩渡的腿,不让他往上。
  韩渡刚爬上去一小截,又被他扯回原位,恨地用鞋底在他脸上使劲又踩了踩。
  魏从峥低骂了一句,似乎也受不了他这种行为了:“你是不是嫉妒我长得帅!”
  “不要脸。”韩渡骂道,“你这种人渣就该毁容,省得你一天到晚败坏社会风气。”
  “你——”魏从峥话说到一半,急急转了个弯,诧异道,“你受伤了?”
  韩渡腹部的伤因为刚刚的一系列动作而血流不止,有些已经顺着他的大腿,蜿蜒到脚腕。
  韩渡没有理他,经过这番对抗,也放弃了要把魏从峥踹下去的念头,继续专心往树冠上爬。
  “踩我肩膀,我托你上去。”魏从峥道,见韩渡还是没出声,也没听他的,于是换了个说法,“别等会儿你掉下去,拉我给你垫背。”
  韩渡果然有些恼怒地踏在了他肩膀上,借力往上移动。
  许久之后,暴雨逐渐变小,韩渡终于冷汗直冒地爬上了一根横枝,脱力地抱趴在枝头。他浑身都是雨水和血,累地快睁不开眼睛,只听耳边一阵衣物摩擦的动静,魏从峥跟在他身后爬了上来。
  身上的伤越来越疼,像被用麻绳沾着盐水来回拉磨,他艰难地把一只手伸到腹部,捂住伤口,却只是徒劳地沾了一手的血。
  布料撕扯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有人靠近过来,将叠成布条的衣服穿过他腹部,绕了两圈,紧紧在他背上打了个结。
  韩渡不想接受他的好意,抬手去阻止他,却被抓住手掌挠了挠手心,似乎还能听见对方的低笑。
  韩渡顿时像触电一样收回手。
  两人靠得很近,待在相邻的两根枝桠上,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撑住。”魏从峥对韩渡说。
  韩渡自嘲地笑了笑:“放心,我还不想死在你前面。”
  “想死在我后面可不容易。”魏从峥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说话又开始招人厌。
  “也是,毕竟祸害遗千年。”韩渡嗤道。
  “你就这么跟你的救命恩人说话?”
  “哪里有我的救命恩人?”
  “跟谁学的这套?”魏从峥哼了声,将沾上血迹的衣服在树皮上搓了搓。“你看这雨,没有要停的样子。”他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语气里难得有了丝凝重,“这里没有补给,最晚天黑之前,我们必须离开。”
  韩渡知道他说的对,这里没有水和食物,水位也还在上涨,待得越久,身体状态只会越差,到了晚上,不确定的危险更多。但是他现在的情况,恐怕进了水里就是死,已经扛不过第二回折腾了。
  就在二人说话间,已经看到河里有不少浮尸漂过。也有还活着的人在呼喊求救,可是很快就被水流冲去了下游。
  “你自己走吧。”韩渡闭上双眼,气息开始变弱。
  “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这么赶我走?”
  韩渡无力地扯了扯唇角,已经习惯了他这种不按套路说话的方式:“如果你侥幸活下去了,帮我带封口信,告诉我家人,我走得不痛苦……唔!”话未说完,韩渡的臀部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魏从峥恶声恶气地说:“什么叫侥幸活下去,既然你一心求死了,不如死之前成全我一下,让我上了你再走。”
  “王八蛋……”韩渡气得脑门青筋直跳。
  “怎么也是我看上的人,别说这种丧气话。”魏从峥笑道。
  听着身下滔滔不绝的水声,韩渡用舌尖抵了抵牙齿,开口道:“如果真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如果我们都能活下去,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到此为止吧。”他刚刚是真的想杀了魏从峥,他差点就要动手,差点就要没有回头路可走,他几乎快不认识自己了。而再纠缠下去,他只会变得更加面目全非。
  “桥归桥,路归路?我只看到在洪水面前,什么都是一样的。”魏从峥的声音很稳,撇去了那些轻佻和促狭,像罄钟一样沉笃,“你以为的结束,没准是新的开始。跟你在一起挺有意思的,短期内我不会放手,等这里的事都结束,跟我回燕城。韩渡,要想让自己不那么痛苦,最好的办法不是摆脱我,是重新爱上我。”
  韩渡心口一抽,腹部的疼痛仿佛一下子放大传导到神经中枢。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树枝上安静地像是无人存在,只有雨打树叶声环绕在二人周身。
  日头渐渐偏移,雨声变小,直到被一阵闷热的风吹走,急速奔流的河水也慢慢停下,凝滞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
  终于,有一截折断的树干向他们这边漂流过来,即将被老树拦住,魏从峥及时从树上爬下来,抬头喊韩渡的名字。
  韩渡疲惫地睁开眼,望着下方的魏从峥,轻轻摇了摇头。
  “别逼我上来强/奸你,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魏从峥半边脸已经结出血痂,样貌有些狰狞,他却眼含笑意,把一句本该十分卑鄙恶心的话说得像在调情,似乎更期待韩渡继续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