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低头,看着医疗床上脆弱不堪的晏子殊。
  那张总是带着或慵懒、或戏谑、或明亮笑容的漂亮脸蛋,此刻写满了痛苦。泪水无声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沾湿了鬓角银色的发丝。他像一只被风暴摧残的、美丽的鸟儿。
  祁瑾伸出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晏子殊眼角的泪水。
  那滚烫的泪滴灼烧着他的指尖,也灼烧着他的心。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老军医,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深邃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犹豫和动摇,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安静的医疗室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
  “不。”
  “要等他清醒时自愿。”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落在老军医和护士的耳中。他们愕然地看着祁瑾。
  一个omega,拒绝标记一个处于极度痛苦、急需安抚的alpha?尤其这个alpha还是他的伴侣?这在abo社会的常理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祁瑾没有解释。
  他只是重新握紧了晏子殊的手,更加专注地、源源不断地输出自己强大的精神力和信息素。
  那冷冽的松木气息,不再仅仅是压制,而是化作了一种温柔的、持续的抚慰力量,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晏子殊躁动不安的精神世界。
  “准备物理降温设备,持续监测生命体征。我守着他。”祁瑾的声音不容置疑,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腰背挺得笔直,如同守护着最重要阵地的士兵。
  老军医看着祁瑾坚定的侧脸,再看看床上在对方信息素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的晏子殊,最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示意护士们按上将的吩咐去做。
  冰冷的物理降温设备贴在晏子殊的额头和动脉处,带来一丝清凉。
  祁瑾握着晏子殊的手,源源不断的松木信息素和精神力,如同最坚韧的堤坝,牢牢抵御着发热期一波又一波的本能冲击。
  他的额角汗珠越来越多,后背的军服也被汗水浸湿,但他握着晏子殊的手,始终稳定而有力。
  时间在寂静的医疗室里缓缓流逝。窗外从黄昏变为深夜,又迎来黎明前的黑暗。
  晏子殊在高热和冰冷的交替中,意识沉浮。在最痛苦的时刻,他感觉自己像在无边火海中沉沦。
  但总有一股清凉而强大的力量,如同最坚固的灯塔,在黑暗中为他指引方向,温柔地包裹着他,将他从灼烧的边缘拉回。
  他本能地追逐着那股力量,如同飞蛾扑火。在某个意识稍微清明的瞬间,他听到了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声音:
  “要等他清醒时自愿。”
  那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是祁瑾的声音!他拒绝……标记自己?为什么?是因为自己还不够资格?还是……
  紧接着,他感受到一只微凉的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擦去了他眼角的泪水。那触碰温柔得让他心碎。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海啸般汹涌的情绪瞬间席卷了晏子殊,那不仅仅是感动,更是一种灵魂深处的震撼。
  在abo的世界里,alpha在发热期向伴侣寻求标记是天经地义,而omega提供安抚更是义务。
  尤其是在他如此痛苦、如此需要的时候,祁瑾竟然……拒绝了最“便捷”的方式,选择了最艰难、最消耗自己的守护!
  这份拒绝,不是因为不爱,而是源于最深沉的尊重,尊重他的意志,尊重他清醒时的选择权。
  将他视为一个拥有独立人格和尊严的个体,而非被本能支配的野兽!
  在祁瑾眼中,他晏子殊的意愿,高于一切,甚至高于祁瑾自己的本能和消耗!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温暖的洪流,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瞬间冲垮了晏子殊心中最后一道名为“不信任”的堤坝。
  所有的恐惧、退缩、对依赖的抗拒,在这份沉甸甸的、用行动书写的尊重面前,土崩瓦解!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地从晏子殊紧闭的眼角滑落。
  这一次,不再是痛苦和迷茫的泪水,而是被巨大的安全感、被至高的尊重、被深沉的爱意所震撼和淹没的泪水!
  他依旧闭着眼,假装还在昏迷。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刻,面对这个为他倾尽所有、守护他尊严的男人。
  祁瑾看到晏子殊眼角再次涌出的泪水,以为他依旧痛苦难当。
  他俯下身,指腹更加轻柔地擦拭着那滚烫的泪滴,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却依旧坚定地在他耳边重复:
  “别怕,我在。”
  “坚持住,子殊。”
  晏子殊听着这声音,感受着指尖的温柔,泪水流得更凶了。
  他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哭泣着,任由那汹涌的情感将自己彻底淹没。
  长夜漫漫,医疗室内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晏子殊压抑的啜泣声。
  祁瑾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始终挺直脊背坐在床边,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自己的力量。
  汗水浸透了他的军服,额发贴在汗湿的额角,但他握着晏子殊的手,从未松开。
  尊严的重量,在这一夜,被祁瑾用最沉默、最笨拙、也最震撼的方式,诠释得淋漓尽致。
  第10章 晨光
  漫长的黑夜终于被一丝灰白的光线刺破,透过模拟窗外景色的屏幕,宣告着黎明的到来。
  医疗室内,持续运转的物理降温设备发出低微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松木冷香交织的气息。
  晏子殊的体温在祁瑾持续的信息素安抚和物理降温下,终于降到了可控范围。
  体内那场焚身的烈火渐渐平息,虽然依旧残留着虚弱的燥热和疲惫,但意识已经基本回笼。
  他闭着眼睛,能清晰地感受到祁瑾依旧握着他的手,那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带着长期握枪留下的薄茧,此刻却传递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定力量。
  冷冽的松木信息素如同温柔的薄纱,依旧笼罩着他,带来清凉的抚慰。
  他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餐厅的意外爆发,祁瑾如天神降临般的救援,医疗室里那句斩钉截铁的“要等他清醒时自愿”,还有那为他擦拭泪水的、带着珍重的指尖……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又胀满。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装睡了。
  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了几下,晏子殊缓缓睁开了眼睛。
  琥珀色的眼眸因为之前的泪水和高热显得有些迷蒙,但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微微侧过头,对上了祁瑾的视线。
  祁瑾一直守着他,灰蓝色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下巴上也冒出了点点胡茬,额角的汗水虽已干涸,但军服领口处被汗水浸湿的痕迹依然明显。
  他整个人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感,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晏子殊睁眼的瞬间,却骤然亮了起来,如同拨开云雾的寒星。
  “醒了?”祁瑾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疲惫,却充满了关切,“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他下意识地想去探晏子殊的额头,但手抬到一半又停住了,似乎怕惊扰到他。
  晏子殊看着祁瑾疲惫却依旧专注的样子,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昨夜那种汹涌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鼻尖一酸。
  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因为高烧和哭泣而有些干涩沙哑:“好多了……谢谢你,祁瑾。”
  这句感谢,包含了太多太多。
  祁瑾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放松了一丝。“我去叫军医。”他准备起身。
  “等等!”晏子殊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祁瑾的手腕。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两人都微微一震。晏子殊像是被烫到般想缩回手,却被祁瑾反手轻轻握住了。
  祁瑾重新坐下,看着他:“怎么了?”
  晏子殊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积攒勇气,然后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昨晚……我听到你说的话了。”
  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祁瑾,“为什么……拒绝标记我?那个时候,我明明……”
  祁瑾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灰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海:“因为那是你的身体,你的意愿。”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标记,无论是临时还是永久,都该在你清醒、理智、完全自愿的时候做出选择。而不是在本能驱使下,被痛苦裹挟着被迫接受。那不是尊重,是趁人之危。”
  他顿了顿,看着晏子殊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说:“子殊,你的意志,永远第一。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违背这一点。”
  “你的意志,永远第一。”
  这八个字,如同最沉重的鼓点,狠狠敲击在晏子殊的心上。昨夜被震撼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