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沈无疾他喘着粗气,酝酿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与之前风马牛不相及的质问。他那双眼睛死死盯住江临舟,用一种混合着恐惧、崩溃和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
  “江家……真……真绝后了?”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狭小的车厢里!
  江策川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然收缩,他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懵了。
  沈无疾疯了吧?!大老远拼了老命追上来,追星星赶月亮一般,就是为了在自己主子心口上再捅一刀?!
  江策川已经察觉到江临舟的脸色,于是毫不犹豫地伸出一只手,又快又准地一把捂住了沈无疾还在哆嗦的嘴巴!
  “唔……唔唔!”沈无疾后面的话全被堵了回去,只能发出含糊的抗议。他瞪大了老眼,惊怒交加地看着眼前这个敢“以下犯上”捂他嘴的混小子。
  江策川的手捂得极紧,生怕沈无疾再说出什么更惊悚的话来刺激到他主子。
  “我看你是马骑得太快,给累到了,赶紧闭嘴吧!”
  算我求你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前没见你这么没眼色啊……
  怎么说都是江临舟的外公,亲人咋还往人心窝子里捅窟窿啊……
  一直沉默端坐的江临舟在沈无疾问出那句话的刹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但旋即归于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被冒犯的怒意,反而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早已尘埃落定的事实,薄唇轻启,语调平缓无波,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绝后了。”
  这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无疾的心上!
  “被捂着嘴的沈无疾,喉咙里猛然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扭曲的倒吸气声,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一片灰败的死寂。像是随时要当场背过气去,直挺挺地“嘎巴”一下死在车里。
  江策川吓得立马松开手。
  时间仿佛凝滞了,马车内死一般的安静。
  沈无疾整个人像一尊风化的石雕像,僵坐在那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某处,嘴里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持续了不知多久之后——
  “呜……呜呜呜……”
  毫无预兆地,一声凄厉至极,撕心裂肺的嚎哭猛地在沈无疾身上爆发出来……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肩膀疯狂耸动。浑浊的老泪决堤般涌出,瞬间爬满了整张脸。他含糊不清地、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断断续续,每个破碎的音节都浸透着血泪:
  “沈完……沈完啊……我对不住你……我……我对不住你啊……”
  江策川慌乱地看向他主子,似乎是在问这要怎么办?
  江临舟叫人快马加鞭,找最近的客栈歇息。
  沈无疾足足哭了一整天才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吃饭的时候江策川还拿筷子戳他,“现在好了吗?”
  沈无疾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前些天是我太着急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再也不会去干涉你们的因果。”
  江临舟趁机说道:“那我给你留下钱,你看看你想去哪就去哪。”
  沈无疾立马急了,“不行!”
  江策川在底下切了一声,意思是刚才说不涉因果的人似乎不是他一样……
  沈无疾大概也觉得掉面子,摸了摸鼻子,说道:“我不去你们认路吗?之前我给你说过的地儿你还能想起来吗?”
  江策川没回话,因为他确实早就忘了。
  马车咕噜咕噜,一直咕噜到沈无疾的住处。
  江策川掀开帘子,嫌弃地看了一眼这所谓的“神仙谷”,不愿意下去。心里埋怨江临舟走哪都要带着那一箱子烂东西,弄的他腰疼屁股疼。本来坐马车就不是件舒服事,这下子更痛苦了。
  江临舟下车后,在门口刚敲第一声的时候,里面传来一声狼嚎给江策川吓了一跳。
  他扭头看了眼沈无疾。
  怎么还有狼?
  江临舟又敲了三下,门里依旧传来狼嚎。
  沈无疾说让他来,江临舟给他让开位置。只见他一边敲门一边喊,“干什么呢?大中午还不开门!”
  沈无疾刚喊完,门就打开了。
  还没看清楚谁开的门,就从里面立马窜出一条白灰色的大尾巴狼来,半大不大的,冲着江临舟他们嚎叫。
  接着他们看到了门里站着的人——带刀。
  江临舟向前一步问道:“贺兰慈呢?”
  带刀捂住了嗷嗷叫的狼嘴,看了一眼屋里头,答道:“主子还在屋里头。”
  听到吵闹声,贺兰慈披了衣服就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迷迷糊糊听到了沈无疾熟悉的大嗓门的喊叫。
  揉着眼睛,就看见门口格外热闹,带刀站在门槛上,而门外不仅有沈无疾,还有他失去消息的故友江临舟……
  贺兰慈和江临舟一对上视线,彼此眼神交汇,却什么话也没说。
  江临舟立马行礼,说道:“叛乱已平,臣来恭请姑苏王回京!”
  贺兰慈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父王没死……”
  江临舟像是没听到,只是重复道:“臣来恭请姑苏王回京!”
  虽然没有找到姑苏王的尸体,不能确认他究竟是死是活,但是这种情况大家都默认他已经死了。
  姑苏王的头衔可以继承给贺兰慈了,毕竟他是姑苏王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带刀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但是感觉气氛很奇怪,扭头见贺兰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小声提醒道:“主子……”
  贺兰慈这才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江临舟的肩膀,示意他起身。
  “知道了,我收拾一下就启程。”
  “殿下不必动手,臣已经都给殿下准备好了。”
  江临舟都这么说了,贺兰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跟着一起上了马车。
  带刀一掀开帘子,发现江策川竟然也在。
  但是他脸色看起来并不好,一副别跟我说话,跟我说话就骂你的臭脸。
  江临舟说道:“往里面坐坐。”
  江策川这才不情不愿地挪了挪自己尊贵的屁股,靠着座角坐下了。
  带刀先把贺兰慈扶了上去,接着自己一下子也钻进了马车里。
  这辆马车已经算是极其宽敞和奢华了,但是要挤下五个男人跟一条快要成年的狼实在是看不出来哪里宽敞了。
  江临舟怎么也没想到刚送走一窝猫下,又来了一条大尾巴狼。
  不由得多看了那条狼两眼。
  狼似乎也觉得闷,总是把鼻子拱到车帘外边去。
  贺兰慈看着江临舟,问道:“你外祖父还以为你没了呢,果然是年纪大了,东厂西厂都分不清楚。”
  江临舟闻言,说道:“他说的没错。”
  “贺兰慈一瞬间是愕然,问:“哪里没错?”
  “我确实没了。”
  贺兰慈此刻已经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连眼睛都忘了眨,直愣愣地看着江临舟,像是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样。
  而江临舟毫不介意,平静地说出来自己变成太监的话。
  “你……”
  贺兰慈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了。
  “怎么会这样……”
  他当年听沈无疾说的时候,还以为是这个老头子上年纪糊涂了,江临舟这么冰雪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去当太监?简直是胡说八道。
  结果今天江临舟亲口跟他承认了……
  只听江临舟开口,把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原本还因为江临舟昨晚狠狠折腾他而生闷气的江策川听着江临舟的描述,想起他主子这些年受过的罪,流过的血,心就一抽一抽地疼。
  江临舟再怎么折腾自己,对自己好真是没法说,甚至不要命都要救自己,这一点江策川没法否认。
  不就是要他个()(),给他上上怎么了,大老爷们又怀不上,又不是要割他块肉……江策川开始这样开导自己,然后颇为大度地拍了拍江临舟的肩膀表示安慰。
  他的过去我都明白,你的经历我都心疼,往后的你会有我来疼。
  江临舟被他莫名其妙拍了两下,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生你的气去。”
  江策川傻眼了,明明自己已经给他台阶了,结果江临舟不仅不下,还把他的台阶抹平了。
  腰还疼得要命的江策川也不愿意再哄着他了,拽出底下的箱子猛踹一脚,原本他是想直接把箱子踹下去的,结果盖子没关好……
  箱子倒是掉下去了,但是箱子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带刀还没看明白那都是什么东西时,就见沈无疾像是眼睛被扎瞎了一样,捂着眼睛痛苦哀嚎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一把年纪还要遭这种罪!”
  偏偏那些散落在车里的东西形状跟骨头一样都是柱状体,那只狼看见满地的()()眼睛都亮了,还以为是骨头呢,咬着一个就往贺兰慈手里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