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出生就没了娘,长到四岁,爹爹被人栽赃陷害,死在牢里,家产也被人抢走,一个人流落街头,得樊氏收养才侥幸活下来。
  樊楼的生意原本也不好,楼里都是清倌,样样不拔尖,来的客人寥寥无几。
  好在她长得不错,有一把金嗓子,又苦学了琴棋书画,得以让樊楼声名鹊起。
  谁知……
  “娘,要不我回个帖子,就说看好了,不用她来了。”
  乔真真不想眼睁睁看着樊楼被抄。
  “她不来的话,那位就奈何不了我们了吧?”
  “你想的太天真了。”
  樊氏叹了口气。
  “那些高门大户难道就没想过办法?照样被抄了。咱们明天就关门歇业,好好等着吧。等那位纪夫人来了,咱们好好求一求,说不定能保全性命。”
  乔真真含泪写了回帖,约冯清岁明日上午前来。
  樊氏张罗众人扫榻除尘,把楼里楼外打扫得一尘不染,一宿不曾合过眼,天一亮就坐到大门口,忐忑地等着冯清岁来。
  熬到辰时,一头高大的黑驴拉着一个简朴的车厢来到樊楼外。
  车上下来一瘦一胖两个少年郎。
  瘦的留着一字胡,胖的留着八字胡。
  两人像是看不见门板上贴的“歇业”二字,径直朝樊氏走来。
  樊氏掀了一下眼皮,有气无力道:“二位改天再来吧,本楼歇业,暂不接受预订。”
  却见一字胡少年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帖子:“在下和乔姑娘约好了的。”
  那帖子,赫然是乔真真昨晚写的回帖。
  樊氏惊魂不定地看了两眼对方,这才发现对方看着有几分像姑娘家。
  “你、您是纪……”
  冯清岁冲她眨了眨眼:“您知道就好。”
  樊氏“噗通”一声跪下了。
  “老身愿奉上所有身家,求您帮忙说说情,留老身及楼里这些苦命女子一条命……”
  冯清岁:“?”
  她眼疾手快地拉樊氏起来。
  “妈妈这是怎么了?我是来看病的,又不是来要命的,您跪我做什么?”
  樊氏老泪纵横:“老身知道您是来抄家的。”
  冯清岁:“……”
  大概明白樊氏所想后,她哭笑不得。
  “您想多了,我真的只是来看病的,要真有什么圈套,我用得着女扮男装?”
  见她不像说谎的样子,樊氏这才慢慢站直身子。
  依然提心吊胆:“看病的话,您和真真约个茶馆就好,为何要冒这么大风险,跑来烟花柳巷……”
  “自然有我必须前来的缘故。”
  冯清岁回道。
  “外面人多眼杂,咱们先进去吧。”
  樊氏领了她进门,乔真真见着冯清岁,也要跪,被她阻止了。
  “声明一下,坊间传言有误,”冯清岁笑道,“我对病患确实一视同仁,但找我看病不用磕头。”
  乔真真愣住。
  樊氏轻咳了一声:“快给纪夫人看看你手腕上的疙瘩。”
  说完招呼冯清岁落座,唤人上茶。
  乔真真茫然地将自己的手腕递过去,冯清岁看过后,笑道:“这是腱鞘囊肿,很好治。不过我有个条件。”
  第12章 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什么条件?”
  樊氏小心翼翼问道。
  该不会是要她将樊楼双手奉上吧?
  “听闻乔姑娘这里有全京城最全的花香墨,”冯清岁轻笑,“可否让我一饱眼福?”
  “这就是你的条件?”
  “是的。”
  樊氏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别说给您看看,就是全部送您,都没问题。”
  她阔气道。
  只要樊楼在,真真在,花香墨再收藏一遍也不是什么难事。
  “君子不夺人所好,”冯清岁笑道,“我看看就好。”
  随即问乔真真:“这腱鞘囊肿有两种治法,一种是切开皮肤,将囊壁整个剥掉;一种是直接按破抹平。前者不易复发,但会留疤;后者痛一下就好,但容易复发。”
  乔真真蹙眉:“不能一劳永逸吗?”
  冯清岁:“你这囊肿是手腕过度磨损造成的,若用手习惯不改,是会复发的。”
  乔真真叹气:“看来以后我要少练点琴少画点画了。”
  她还要表演琴艺,自然不想手腕留疤,便选了第二种治法。
  冯清岁让她把手背放到桌沿,待她手腕绷紧,用自己的两个大拇指压在囊肿上,用力按破,抹平。
  乔真真痛得差点叫出声,缓过来后,感激道:“谢谢,我这就带您去看墨。”
  “不急。”冯清岁松开手,对樊氏道,“拧个热手巾过来,敷一下,等囊液都散掉,就没有痕迹了。”
  樊氏立刻让人去拧热巾子。
  乔真真敷上后,冯清岁方随她去阁楼看香墨。
  阁楼整个改造成了展览室,墨锭被装在盒子里,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展架上。
  “我按不同香气分了几个大类,有兰香、芙蓉香、桂香……”
  乔真真边走边解释。
  冯清岁在兰香那个展架前停下脚步。
  虽然她辨不出那张纸条上的墨香里蕴含的具体花香,但大致猜得到,是一种兰香。
  扫了一遍兰香展架上的墨锭后,她取下一个盒子。
  不动声色道:“这个香气挺特别的,是用哪种花汁制的墨?”
  “您的品味真好,”乔真真由衷夸赞,“这是用一种极其罕见的双色兰花花汁制作的,我也没见过这个花,只听说它的花瓣外沿是粉色的,中间是翠绿色的,叶片跟翡翠一样,有着极其珍贵的大金边。”
  冯清岁感叹:“如此罕见的兰花,竟也有人舍得拿来制墨,真是奢侈。”
  “可不是。”
  乔真真深有同感。
  她冲门口回望了一下,压低嗓音对冯清岁道:
  “我悄悄告诉您,您别说出去,这个墨是荣昌侯世子送给我的,说是侯府为了庆祝他姑姑生辰,花了大心思做的生辰礼。一共做了九十九块,取长长久久之意。这块是瑕疵品,才送我这来。”
  荣昌侯有好几个姐妹,但值得荣昌侯府如此费心送礼的,只有坐在后位那个了。
  冯清岁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姐姐一家的死铁定和荣昌侯府有关。
  她将墨盒放回展架上,笑道:“没想到荣昌侯世子也来你这里听过曲子。”
  “他算是我们樊楼的常客……”乔真真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还曾经想纳我为妾,我娘打听到他的妾室不怎么长命,没答应。”
  冯清岁笑了笑:“当个自在歌姬也好,深宅大院吃人不吐骨头。”
  乔真真点头:“我娘也是这么说的。”
  把展览室的花香墨都看了一遍后,冯清岁便告辞。
  樊氏要给她诊金,她没要,笑道:“我已经拿到报酬了,妈妈要是过意不去,以后我来听曲,给我打个折。”
  “瞧您说的!”
  樊氏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起来。
  “打什么折,以后您就是我们樊楼的首席贵客,来这听曲一文钱都不用花!”
  冯清岁道过谢,便和五花上了驴车。
  樊氏目送他们离开,直到驴车消失在视野里,绷紧的头皮才舒展开来。
  ——居然真的只是来看病的,放着好好的贵妇不当,跑烟花柳巷给人看病,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小半天后,某处地痞流氓聚集的犄角旮旯,也有人在感叹:“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狸花胡同那里,居然有个妇人爱吃屎!
  消息是一个癞头传出来的。
  说有人找上他,让他帮忙找几个愿意卖屎的,到狸花胡同十八号现拉现卖。
  一坨屎给一两银子!
  他昨天刚卖了一坨!
  一伙人看过他那锭闪闪发光的银子后,都动了心。
  于是十几个弟兄勾肩搭背,往狸花胡同去了。
  狸花胡同十八号宅院里,金氏午觉睡得正香,忽然被丫鬟叫醒,登时一脚踹过去。
  没好气道:“不要命了吗,敢吵老娘睡觉!”
  丫鬟捂住肚子,冷汗涔涔:“娘子,外面来了一伙人,说要卖屎给您。”
  “卖什么?!”
  “卖屎……”
  金氏抓起枕头扔过去。
  “小贱蹄子!什么脏的臭的都不识得,竟然来吵我,没长嘴吗!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话音刚落,就听见守门婆子惊叫:“哎呀,你们怎么能私闯民宅!快出去,快出去呀!”
  她大惊失色,忙爬起来,胡乱穿上外衣。
  刚从屋里出来,便见十几个男人闯进垂花门,脸色顿白。
  “你们想干什么!”
  她厉声呵斥。
  这十几个人看怪物似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纷纷开口道:“我们是来卖屎的!”
  “买我的吧,我只吃素,屎一点臭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