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孩子脸上的惊恐一顿。
  他当即明白,是这孽障随他去江家看病时,顺手牵羊偷拿的!
  “真是冤孽,”他叹息,“爷爷要被你害死了。”
  江夫人刚死那会,他忐忑不安,怕江家人察觉端倪,找他算账,但江老夫人随后意外身亡,江家下人也被一把火烧死。
  再无人追究江夫人的死因。
  他彻底放下心来。
  谁知如今竟因一个偷拿的悬丝傀儡露了马脚。
  难道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看向不远处戴幂篱之人,心里纳闷不已,江家人都死绝了,怎么还冒出寻仇之人……
  五花旋即返回,将一个密封的竹筒递给冯清岁。
  冯清岁打开后,闻到一丝残留的墨香。
  墨香里带了一点轻盈的花香。
  纸条上写的内容和荀善说的一样,用科举考场通用的楷书写就,没有任何个人风格。
  她看过后,塞回竹筒,问荀善:“除了这张纸条,没别的了?”
  荀善苦笑:“我要真知道些什么,哪能活到今天。”
  他不过是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罢了。
  冯清岁便给五花使了个手势。
  五花上前,抓住孩子肩膀,一把提起。
  荀善惊惶:“他只是拿了个傀儡而已,你们也不放过他吗!”
  冯清岁淡淡道:“一命换一命,你欠了江夫人的命,用你孙子的命还是用你的命还,你自己决定。”
  说完转身离开。
  五花提着孩子跟了上去。
  荀善遍体生寒。
  呆呆地看着人影消失的方向,直到鸦雀声起,腿痛惊扰,方回过神来。
  拖着一条断腿,爬回马车,驱马回城。
  回到平安堂后,他写好遗书,放到枕边。
  而后服下会导致凝血致死的药物,和衣躺下。
  临终之际,听到外间传来孙子哭啼着叫爷爷的声音,吐出最后一口气。
  一双眼皮彻底闭合。
  纪府里,戚氏蓦地睁大双眼。
  “你出城逛了?!”
  冯清岁把怀里抱着的腊梅放下,笑道:
  “嗯,今儿天气好,想看看日落,就去西郊走了走,顺便砍了点腊梅回来。”
  戚氏看着黄灿灿的腊梅枝,嗔笑道:“你这性子,跟长风真是一模一样,在府里待个两三天就待不住,要往野外跑。”
  刚跨过门槛就听到这话的纪长卿:“……”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冯清岁一眼。
  这女人真是滴水不漏。
  扯了这么个出现在西郊的正经理由,让他连告状都不好告。
  冯清岁分了一半花枝给戚氏,剩下那一半,她抱回怀里,朝纪长卿笑了笑:
  “听说二爷不喜欢带香气的花,我就不分二爷了。”
  纪长卿确实不喜花香。
  不止花香,其他香也一样,沾染香气会耽误他扮演双重身份。
  但此刻看着眼前人护食一样的举动,忍不住道:“以往确实不喜,但这腊梅香气格外清冷,在书房摆一盆尚可。”
  冯清岁:“……”
  第8章 肠漏症
  冯清岁不情不愿地分了两个枝条给纪长卿。
  “二爷不一定闻得惯,先插两枝试试。”
  纪长卿看着花朵明显比其他枝条要少的两根树枝,对这小骗子的吝啬有了新的认识。
  “好,我先试试,要是闻得惯再问嫂子讨要。”
  冯清岁:“……”
  一国丞相就这么个德性?
  熙国要完。
  她抱着花枝回了破浪轩,从橱柜翻出个青瓷瓶子,装了半瓶水,把花枝一一插上,摆到房间里。
  清幽香气散满一室。
  她闭眼坐下,抬手抚上一条花枝,仿佛又回到慈幼院的多人间。
  “岁岁,想不想吃煎糍粑?”
  “想。”
  “等姐姐绣完这条帕子,换了钱,就能买糍粑了。”
  “好啊!”
  寒冬腊月,没有比吃上一口外酥里糯、又香又甜又热的煎糍粑更快乐的事了。
  姐姐从早绣到晚,只为了给她多买几个煎糍粑。
  她懵懵懂懂的,直到摸到姐姐手背上的粗糙裂痕,才知道大冬天刺绣有多艰难。
  她不要吃煎糍粑了。
  “没事,冬天手就是会裂的,等春天就好了。”
  姐姐宽慰她。
  “不信你摸摸其他人的手。”
  她摸了,其他人的手也有裂痕,但不像姐姐的那么粗糙,也没有血腥气。
  姐姐就知道睁眼说瞎话,忽悠她这个小瞎子。
  “姐姐,等我长大了,要做世上最好的手霜,让你抹了整个冬天都不会裂开。”
  那个新年,她发了宏愿。
  姐姐笑着说:“好,我等着。”
  冯清岁静静地坐着,泪水不知不觉溢满脸庞。
  她现在能做世上最好的手霜了,可世上最好的姐姐,再也用不上了。
  泪水渐渐干涸。
  她睁开眼睛,从袖袋里掏出那只悬丝傀儡。
  这傀儡是她亲手捏就,亲手烧制,寄给小与的,天下独一无二。
  所以才会在荀善孙子把玩时,一眼认了出来。
  如今刽子手已经死了,但幕后黑手还不知道是哪个。
  她站起身,把傀儡放到画卷所在箱子。
  “没关系。”
  “我有一辈子时间。”
  翌日一早,她去禀戚氏:“娘,我在师父手札上找到了和瑄公子一样的病例,打算去公主府一趟。”
  戚氏微微讶异:“有人得过他的病?”
  冯清岁点头。
  戚氏迟疑了片刻,回道:“那你去吧,谨慎一点,别胡乱许诺。”
  “娘放心,我从来不会打包票。”
  冯清岁笑道。
  随后带着五花出了门。
  纪瑄昨晚又倒地抽搐了两刻钟,寿阳公主早上起来听到这消息,连早膳都没胃口吃。
  听到仆从禀报,一张愁脸多了几分讶异。
  “她上次说的不是客套话?”
  纪裴远精神一震。
  只当冯清岁这两天想明白了,又来献殷勤。
  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女人活该有这一劫。
  “姑且听听她怎么说。”纪裴远笑道,“高手在民间,说不定她拿得出奇方。”
  寿阳公主便让人传了冯清岁过来。
  冯清岁行过礼后,道:“公主,妾身这两天翻阅手札,看到一个病例,和令公子有九成九吻合,特地前来告知。”
  寿阳公主迫不及待道:“什么病?”
  “肠漏症。”
  寿阳公主一怔。
  “这病本宫倒是不曾听过……”
  纪裴远冷笑:“本驸马虽然不通医术,也看过几本医书,只见过狼漏、鼠漏、蜂漏、蜈蚣漏、痔漏……不曾见过什么肠漏。”
  “你该不会是胡诌了一个病症出来糊弄我们吧?”
  冯清岁:“这病乃是家师所命名,不曾记录于医书,驸马爷自然见不到。”
  纪裴远:“肠漏想必和肠道相关,我们瑄儿是肌阵挛又不是肠痉挛,你这说法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寿阳公主也觉得离谱,见冯清岁一脸淡定,心头一阵烦躁。
  “本宫大清早坐在这,不是听你胡说八道的,你要是不给个合理解释,休怪本宫不客气。”
  纪裴远心中窃笑。
  仿佛已经看到冯清岁被拖下去杖责的场景。
  冯清岁却朝寿阳公主福了福身:
  “瑄公子的病,本与妾身无关。妾身感动于公主一片慈母心,才废寝忘食,查阅手札。”
  “不想公主连听妾身讲解病症的耐心都没有,想必妾身即便说了,公主也不会信。”
  “既如此,妾身不如就此告退,以免耽误公主时间。”
  纪裴远:“……”
  寿阳公主:“……”
  她沉默了一瞬,见冯清岁果真要走,忙喊道:“等等。”
  冯清岁转过身来。
  寿阳公主绷着脸道:“本宫也是为瑄儿的病着急,才失了分寸。你先坐下,喝杯茶,再慢慢说。”
  当即便有仆从去茶房沏茶。
  冯清岁拣了张椅子坐下,不疾不徐道:
  “公主和驸马想必知道,有的人吃什么都行,有的人吃了特定食物是要起疹甚至送命的,瑄公子的肠漏症,正是吃错东西造成的。”
  “二位回想一下,瑄公子这些年是不是常常腹痛腹泻,吃药也不见效?”
  寿阳公主立刻点头:“正是。”
  纪裴远撇了撇嘴:“太医早就说了,这是因为瑄儿早产,先天不足,肠胃虚弱的缘故。”
  冯清岁摇头。
  “非也。”
  “瑄公子是对麦粉做的面食、点心、酱料等不耐受,才会如此。”
  纪裴远表情一滞。
  旋即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