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57章
  凉亭内,两道身影相对而坐,檀木棋盘上黑白交错,执棋的二人皆是气度不凡。
  身着明黄锦袍的少年眉宇间透着贵气,正是当朝五皇子,他指尖白子轻落,笑道:“文朔,这局你又输了。”
  对面头戴玉冠的俊美男子闻言抬眸,他目光扫过棋局,唇角噙着温润笑意,“殿下棋艺精进,连赢三局,是文朔技不如人。”
  正说话间,一名太监匆匆而来,俯身在五皇子耳畔低语,五皇子眉头微蹙,随即吩咐,“传苏丞来见。”
  听到“苏丞”二字,韩文朔指间的黑子微微一顿。
  他早知今日苏丞被皇太后召见,却不知五皇子此时传唤所为何事……
  “文朔,你即将赴任翰林院,往后怕是难有空闲进宫对弈了。”五皇子轻叹道。
  “说来也巧,你刚及冠不久,苏丞便得了父皇青眼,破例赐他庶出伴读之位。”
  五皇子把玩着手中棋子,“这般恩典,在世家子第中倒是独一份。”
  韩文朔垂眸不语,天子金口玉言,他岂敢妄议圣裁?
  一时恍神,他又忍不住想起月前皇太后圣寿,满朝文武携家眷入宫庆贺的盛景。
  然而那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却都不及苏家那位少年令他过目难忘。
  大崇王朝虽以武立国,却已开创物阜民丰的盛世图景。
  四大皇商中,苏家历经数代经营,不仅独占鳌头,家主苏明琮更获封正一品光禄大夫,位极人臣。
  宫宴之上,苏家庶子与嫡长子同席的殊遇已令人侧目。
  更出人意表的是,他呈上的并非珍奇异宝,而是一幅五丈长的风俗画卷。
  当画卷徐徐展开时,满座哗然。
  起首处市井喧嚣,贩夫走卒的吆喝声似要破纸而出,拱桥下渔翁独钓,一动一静相映成趣。
  中段亭台错落,童子嬉戏,文人雅集,尽显盛世风华。
  最震撼的当属末段皇城远景,虽着墨简练,却将九五之尊的威严展现得淋漓尽致。
  圣上亲临品鉴,对这幅展现民间百态、歌颂太平盛世的佳作赞不绝口,更御笔亲题。
  得知画作诗文皆出自这位庶子之手,当即赐下御用文房四宝,破例钦点为五皇子伴读。
  如此恩宠,于庶出子弟可谓前所未有。
  自那日起,苏家这位少年才子便名动皇城,其画作风靡一时,文人墨客争相临摹,竟成一时风尚。
  然而与才名并传的,还有苏丞的容貌。
  后来坊间传闻渐起,众人方知这位小才子不仅是庶出,其生母竟是当年名动京华的花魁沈黛云。
  那位曾令无数王孙公子魂牵梦萦的绝代佳人。
  文人雅士素来偏爱这等风流轶事,加之当下盛行男风,苏丞这般身世更添几分传奇色彩。
  但凡见过他的人,无不赞叹其姿容绝世,一时间竟引得诸多世家子弟竞相追捧。
  前些时日韩文朔赴诗会,竟有纨绔提议以苏丞为题赋诗。
  虽多数人尚知分寸,只赞其才貌双全,却也不乏轻浮之徒,所作诗句*暗含狎昵之意。
  在这些世家子弟眼中,纵使苏丞得蒙圣眷,终究难脱“花魁之子”的烙印……
  思及此,韩文朔暗自揣度:莫非这些流言蜚语已传入五皇子耳中?
  “文朔以为这苏家庶子如何?”五皇子突然发问。
  “殿下,苏丞虽是庶出,但既蒙圣上赐宝嘉许,想必确有真才实学。”他斟酌着词句,“此等才情,想来非池中之物……”
  这番话可谓切中要害,寻常伴读若不称意,辞退便是,可苏丞乃圣上亲赐,若贸然推拒,岂非违逆圣意?
  想到这里,五皇子眉间郁色更浓……
  凉亭内一时沉寂,忽闻脚步声由远及近。
  二人抬眼望去,待看清太监身后那道身影时,呼吸皆是一滞……
  虽才过惊蛰节气,御花园中却已是一派春意盎然。
  然而当那位十六七岁的苏家少年款款而来时,满园争艳的百花竟都黯然失色。
  少年一袭淡色锦缎长袍,墨发以白玉簪束起。
  那精致的眉眼如画师精心勾勒,挺翘的鼻梁下薄唇不点而朱,腰间深色束带更衬得身姿如修竹般清隽挺拔。
  最摄人心魄的,是眼角下那一点朱砂泪痣,宛若皑皑白雪中绽放的红梅,明艳不可方物。
  这般倾世容颜本该妖冶惑人,偏生他眉宇间自有一股清冷之气,将那分艳色化作凛然不可亵渎的高洁。
  宫宴那日远远一瞥已觉惊艳,如今近观更令人恍然……
  这分明是画中仙君入了凡尘,让人既生仰慕之心,又暗藏将其拉下神坛的晦暗念头。
  韩文朔并非没见过美人,世家子弟见惯绝色,可他却独独对苏丞生出莫名亲近之感,仿佛前世有缘般合他眼缘。
  “微臣苏丞,参见五殿下。”清越嗓音如玉磬轻鸣,惊醒了怔忡的二人。
  五皇子暗自懊恼竟被个花魁之子迷了眼,他定了定神方道:“免礼……”
  “谢殿下。”
  “可知我为何传你?”
  苏丞虽蒙圣恩赐为伴读,却尚未履职,自然猜不透这位皇子的心思。
  “距皇祖母圣寿已过半月有余,你为何迟迟不来国子监?”
  五皇子目光如炬,语气中透着几分凌厉,“莫非是觉得做我的伴读委屈了你?”
  苏丞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垂眸恭敬道:“微臣不敢……臣前些日子不慎坠马,扭伤了脚踝,这才未能前去国子监。”
  他声音平稳,神色从容,丝毫不因五皇子的咄咄逼人而显露慌乱。
  这般镇定自若的姿态,反倒让五皇子心头火起。
  “哦?扭伤了脚踝?”五皇子冷笑一声,语带讥诮,“那今日怎还有精神入宫为皇祖母画像?”
  面对这般刁难,苏丞依旧不卑不亢,“微臣伤势已愈,今日入宫除为皇太后画像外,也已向圣上奏明销假。”
  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让五皇子一时语塞。
  他盯着苏丞那张平静的面容,心中愈发恼怒,只想撕碎对方那副从容不迫的假面。
  “区区苏家庶子,好大的架子!我看你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苏丞当即屈膝跪地,“微臣知错,甘愿受罚。”
  “受罚?”五皇子目光扫过不远处波光粼粼的锦鲤池,忽而计上心来。
  “去岁寒冬,母后的红宝石被皇妹失手落入池中,因冰封未及打捞。”
  他抬手指向锦鲤池,声音陡然转冷,“你既主动请罚,那便去池中将那枚红宝石寻来吧。”
  话音未落,凉亭内霎时一片死寂,韩文朔目光不由自主转向那方锦鲤池,心头骤然一紧。
  虽已至惊蛰,池水却仍透着刺骨寒意,更何况苏丞方才为皇太后绘制画像,想必已耗去大半精力。
  若当真下水寻物,莫说染上风寒,便是因此伤了根本也未可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跪在地上的苏丞竟无半分迟疑。
  “谢殿下责罚。”他轻声应道,语调平静无波。
  韩文朔静坐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自宫宴上得见那幅惊艳画卷,他便对苏丞的才华心生钦佩。
  即便后来听闻那些关于其身世的流言蜚语,也未曾动摇这份欣赏。
  此刻见苏丞毫不犹豫地领罚,韩文朔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他既叹服于少年这份从容隐忍的气度,又因身份所限无法出言相劝而心焦不已。
  苏丞缓步至池畔,垂眸望着清澈见底的池水,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五皇子借机羞辱庶子的把戏,但此时此刻,唯有隐忍才是上策。
  褪下外袍整齐叠放,挽起袖口,他小心踏入池中。
  初春的池水寒意刺骨,如千万银针扎入肌理。
  苏丞紧咬牙关,一步步向池心走去,池水虽不过半人深,却因残冬余寒格外阴冷。
  他本就单薄的身子很快便觉双腿发麻,却仍强忍不适,在池底细细摸索。
  所幸锦鲤池不算广阔,不多时,指尖便触到了那枚红宝石的轮廓……
  当那枚足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红宝石被握入掌心时,苏丞心头微微一松。
  正欲起身,一阵凉风忽至,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原本就苍白的唇色更添几分青白。
  此刻的苏丞狼狈不堪,腰际以下的衣衫尽数湿透,墨色发梢不断滴落水珠,双臂衣袖紧贴着肌肤。
  然而即便形容如此不堪,那张不施粉黛的面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透着几分令人心颤的脆弱。
  见苏丞虽浑身发抖,眼神却依旧平静如水,五皇子心中顿生复杂情绪。
  “你既已寻回母后的红宝石,此事便就此作罢……”
  苏丞躬身行礼,声音平稳,“谢殿下宽宥。”
  这般不卑不亢的态度,反倒让五皇子心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