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蓦地,他脚步一停。
  正心虚的楚川落后半步,一头撞在了他肩头:“嘶,怎么不走了?”
  楚川从他身后探出头,看到了鸿蒙书院落脚的小院前,两道挺拔的身影。
  其中一人白衣如雪,侧影似崖,听到动静微微转过身来时,清冷的五官笼在昏黄的余晖中,像一副泛旧的美人画。
  “咦,云唳回来了……”
  楚川还没说完,便觉身前一空,只来得及看见司辰欢乳燕投林一般的背影。
  “……”
  “云栖鹤——”司辰欢跑到两步开外,停住了脚步,飞扬的绯色衣角缓缓落下。
  他眼睛极亮,在落日中瞳仁漾出一点光,当这样欢喜又专注地盯着一个人时,往往让人无端想要沉溺。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顾及到还有外人在,于是咬了咬饱满的下唇,克制地吐出了几个字,“终于回来了”。
  担心死他了。
  云栖鹤读出了他的未尽之语,原本冷凝的表情融化,眼角眉梢都有了点无奈的弧度,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上前走到司辰欢身前,旁若无人地给他整理起有些凌乱的衣角、长发。
  司辰欢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看向方才一直没关注的外人。
  这一看,才发现此人白衣银甲,腰间悬剑,五官清冷俊朗。
  “方道友,你怎么在这?”司辰欢惊讶开口。
  方凌霄笑了笑,冲淡了眉眼中的疏离,他客气道:“奉师尊之命,送云兄回来,既然任务完成,我正好要回去复命了。”
  司辰欢心下诧异,怎么剑宗也掺合进来了?
  方凌霄走之前,看向云栖鹤的方向。
  云栖鹤却没有抬头,只顾着摆弄司辰欢腰间的小酒壶,修长的手指正将红线缠绕住的酒壶解救出来,他神情认真,似乎正在做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司辰欢咳嗽两声,示意云栖鹤向人家道别。
  方凌霄此时却诚恳开口:“对了司道友,云兄身体不适,这两天还要辛苦你照看了。”
  “什么?”司辰欢看向他,云栖鹤受伤了?
  后者也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冷冰冰地看向方凌霄。
  方凌霄客气一笑,一手按着腰间剑,拂衣离开。
  “你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司辰欢登时急得按着云栖鹤肩膀,上下打量他可能受伤地方。
  “没有受伤”,云栖鹤收回目光,垂着眼对司辰欢无奈道。
  “不可能,你还想瞒着我!”司辰欢瞪了他一眼,按着肩膀的手要去解他外衣,“身上呢,是不是伤在里面了?”
  “咳咳——”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让司辰欢的动作一顿,他疑惑看去。
  楚川跟得了肺痨一样,咳得撕心裂肺,见司辰欢终于看过来,他这才翻着白眼:“我说二位,你们迫不及待也要先回房间吧,这大街上的拉拉扯扯……”
  他指了指街边几个隐隐转头看热闹的仙门弟子,头疼道:“咱们书院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司辰欢反应过来,脸色轰然红了个彻底,原本要解衣的动作死死攥着云栖鹤衣领,整个人恨不得埋进他怀里藏起来。
  他瞪了一眼楚川:“你不早说!”
  楚川嘴巴动了动,司辰欢警觉:“闭嘴,就是你,休想狡辩。”
  他拉着云栖鹤的手赶紧往里走。
  然后一转身,正好对上了门边的白胡子老头。
  夫子怒目圆瞪,白胡子一抽一抽,可见气得不轻。
  楚川无辜的声音显得讨打:“刚想提醒你夫子来了,谁让你不许我说话呢。”
  司辰欢看着夫子,腿下意识一软:“夫子你听我解释——”
  “司酒,森你带坏云唳也就算了,竟然还公然拉扯,给我抄书去!”
  第94章
  丰都城荒废了太久,清扫干净的房屋仍不免残留着经年的腐朽味道。
  房间的木窗支着,丝丝缕缕的夜风袭来,侵扰着烛光,跃动的光线拉扯出憧憧虚影,些许洒在窗外一片足有半人高的野草,混着笼罩的月光,在草尖上融成一弧锋利的光点。
  屋内,云栖冷厉的侧脸在烛光下染上些许暖意,他将一沓抄好的门规递给司辰欢。
  若是夫子在这,会发现纸上的字迹与司辰欢别无二致!
  罚抄的门规有了着落,司辰欢却冷哼一声,没有接过,反而抱臂看着他:“别想蒙混过关,你到底伤到哪了?”
  他今天担忧了一整天,方凌霄临走前的叮嘱如一根针一样,扎住了他最敏感的神经,所以他才会方寸大乱,当街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如今深夜,他悄悄溜进云栖鹤的房间,自然不是想让他帮忙罚抄,而是实在放心不下他的伤势。
  云栖鹤叹了口气,后悔没有给方凌霄一个教训,让他这般多事。
  但他对上司辰欢投来的担忧视线时,原本打算隐瞒的事情只得和盘托出。
  “不过是伤到了经脉而已,不打紧。”
  “什么?!”司辰欢惊呼一声。
  经脉对于修士何其重要,怎么可能不打紧?
  他快步走来,拉起云栖鹤的手腕便搭脉查探,神色间满是严肃。
  云栖鹤放缓了声音:“真的没事,今天不过是药宗想要试探我是否恢复灵力,白落葵探查不出我的经脉异常,于是强行灌输灵力,我也只好表演吐血给那帮宗主看了……”
  他的声音在司辰欢不满的目光下逐渐放轻,最后捂着胸口,忽然虚弱说,“……我错了,好像还是疼的。”
  司辰欢听出他是在故意示弱,却还是没放心不下,把文京墨塞给他的伤药拿出来。
  “张嘴”,他语气冰冷。
  云栖鹤乖觉地张嘴吃药,一向高昂的头颅在他面前低下来,额前细碎的刘海垂落,遮盖住清冷的眉眼,显出几分纵容的意味来。
  司辰欢憋在心头的那口气就这样散了。
  他收起药瓶,终究还是接过了那沓门规,塞进储物戒中。
  “今日我遇到了文京墨……”
  他把酒楼中文京墨的话说了一遍,末了肃容道,“如今仙门看似花团锦簇,实际已经烂掉了。剑宗的新任宗主月怀霁还未能服众,器宗、药宗宗主又是道貌岸然之徒,都不是能力挽狂澜之辈,这一次修补鬼蜮结界,世家一定会想办法寻找玄阴令,他们……估计会一直盯着你。”
  云栖鹤上前,将身体都不由紧绷的司辰欢抱进怀里,小声安抚。
  “嗯,我知道,不是还有你在,我不怕的。”
  事实上,那群世家何止不会放过他,今日除了白落葵的试探外,洛家还想再次对他进行搜魂,若不是剑宗月怀霁出面,他估计今日都不能回来。
  只是这些,都不用跟司小酒说了。
  云栖鹤的目光幽深而凌冽,在心里默念了一个名字。
  月怀霁。
  他想起上一世,当他几乎掌控整个仙门时,在一群贪生怕死的世家弟子中,只有这个冷峻的男人拔剑指着他。
  也是这个人,在他自爆前最后向他扑来,企图想要阻止,只是因为大乘后期修士的自爆,几乎可以毁掉整个仙门。
  这个冰冷的剑修,人如其名,一生光风霁月,装着他所谓的天下苍生。
  云栖鹤对他的道义不置可否,只是此刻,或许可以利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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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来越多的飞舟停泊在荒城上空,遮天蔽日,在大地倒影下一道道庞大虚影,有种寂静无声的壮美感。
  司辰欢除了修炼外,日日和楚川去酒楼和那群世家弟子商讨着进入鬼蜮后的合作。
  其实仙门对鬼蜮的研究极少,了解更多的还是二十年前那场大战的惨痛经历。
  大抵是为了缓解紧张,这群人各种谋略战术提了又提,司辰欢表面不显,心里觉得他们都在放屁。
  他好歹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深知真正的危险来临时,甭管你多花哨的阵法,只有实力才是硬道理。
  但司辰欢却没有放弃去酒楼,无他,这群人的身份摆在那,但凡仙盟有什么最新的消息,他们肯定能提前得知。
  此外,司辰欢也会和云栖鹤绕过各家据点,走在丰都未被扎营的荒废长街。
  这座城池格外大,纵横交错的街巷如同迷宫一般,冷风卷着枯叶掠过两边倒塌的墙砖,透着无边的萧瑟凄凉。
  走着走着,路过一间蛛网密布的断墙时,云栖鹤忽然开口:“这原本是一间酒铺。”
  “嗯?”司辰欢转头看去。
  时光已经将这间酒铺种满了荒草,断落的梁木墙砖碎裂一地,只有折断在碎石中、一面灰扑扑的酒旗,印证了它曾经的身份。
  云栖鹤面上看不出情绪,继续说:“这一家的花逢君酿得尤其好,排队的酒客能绕过街尾。”
  “当年,带去鸿蒙书院的酒,就是从这里买的。”
  司辰欢从这平淡的讲述中,仿佛能听到当年热闹的吆喝,一盏盏红肚酒坛从店家递到酒客手中,垂落时,酒坛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融入在满街的红尘声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