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哦,竟有此事,带我去看看?”
  花缚暄当先走出院落,沿着设了阵法的长廊疾步前行,似乎并不想多等身后的父亲。
  忽然间,他余光瞥见什么,脚步不宜察觉地一顿。
  “怎么了?”身后人道。
  那声音古怪混浊,不似人语,更像是趴在器宗身上吸血的蝗虫。
  花缚暄垂落的手指动了动,“没什么”。
  他继续往前,等老宗主看向他方才注视的一道廊柱时,只能看到光洁如新的柱身。
  原先司辰欢划下的划痕,突兀消失了。
  -
  等司辰欢和云栖鹤回到祠堂前时,白玉高台上多了不少人。
  “你们两人真没良心,竟然不等我就跑,还说什么去找我娘?幸好我娘自己过来了,要是你俩不回来,今天非得跟你们绝交不可!”
  他们刚一出现,便被楚川一手拉住一个,语气夸张,对着两人挤眉弄眼。
  身后,花兑泽魁梧的身躯顶得明黄色校服鼓鼓囊囊,怀疑的眼神落在他们身上:“你们两个,方才去哪了?”
  司辰欢反应极快,当即顺势抓住楚川的手,焦急道:“当时情况混乱,我们也是想赶紧找到师娘救火,没注意到你没跟上,可惜我和云唳人生地不熟,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师娘,所以回来了。”
  然后他才看向花兑泽,表情真诚:“祠堂方才的火势太大,我们想去找师娘救火。”
  他这理由无可厚非,毕竟他们在器宗唯一认识的人只有花虞,而且他们对器宗地形不熟,就算想做些什么,可能性也很低。
  花兑泽眼中的怀疑却没打消。
  “你们还杵那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去,就知道瞎凑热闹。”一道娇喝传来。
  熟悉的紫色衣裙从祠堂门口赶来,花虞行色匆匆,疾言厉色道,“发生这么大的事,还闲逛,给我回偏殿待着,哪都不许去!”
  “姑姑”,眼看人要离开,花兑泽忍不住叫了一声。
  “怎么”?
  花虞转身,横了他一眼。
  花兑泽魁梧的身躯明显一颤,连忙改口:“没、没什么。”
  在师娘帮助下,三人顺利回到偏殿。
  楚川在回房前,把司辰欢拎到边上,揪着他耳朵恶狠狠道:“好啊,你们胆大包天,竟然连器宗祠堂都敢烧?你真当这是书院,把我们三卖了,估计都赔不起人家一根石柱!”
  司辰欢:“轻点,轻点,你不说谁会知道。”
  楚川气不打一处来,“你真当器宗上下是傻子?今天是我和我娘保住了你们,人家也因为明日的结契大典,来不及调查,等到大典结束,你看他们能不能把你们揪出来,到时候可别去求我娘捞!”
  司辰欢揉了揉耳朵,看着他气得通红的脸,安慰说:“放心吧,他们没有时间调查的。”
  “你这什么意思?”楚川敏锐地皱起了眉。
  司辰欢想到在内殿看见的一切,神色复杂,叹气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跟你说,明日你便知道了。”
  ……
  一个两个就这么爱打哑谜!
  楚川愤愤回屋。
  等司辰欢也回房时,看见云栖鹤坐在桌边等他。
  司辰欢一走近,他便拉住他的手,轻轻一拉,轻而易举将人拉在怀里,面对面坐着,然后捏了捏他脸。
  “今天吓到了?”
  司辰欢白皙的脸被他捏着,揪起一团肉,他也不计较,只摇了摇头。
  然后犹豫开口:“只是,明天师娘的结契大典该怎么办?”
  听今日花家父子的对话,花虞应当还不知道老宗主变成邪魔一事。
  可是,那据说有大乘期的镇宗兵人,他师娘当真不心动吗?
  司辰欢不能肯定。
  但,老宗主让女儿契约镇宗兵人,只是出于迟来的父爱?
  司辰欢更不相信。
  云栖鹤明白他的担忧,抚平他蹙在一起的眉心:“放心,花夫人绝对没有性命之虞。”
  他语气笃定,表情淡然,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司辰欢焦虑的情绪,被他感染,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困惑道:“我不明白,花宗主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他总觉得,花缚暄同老宗主、同即墨珩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多少是不一样的。
  就比如他会搀扶起倒地的尸体,可是,为什么还会选择害死更多的人。
  云栖鹤沉默了一会儿,手按在他脑后,两人额头相贴。
  他语气平和,“小酒,人性是复杂的,花缚暄也许是为了他器宗门人不被残害,也许是为了那具镇宗兵人想光耀宗门,但不管如何,那些因为他而死的无辜百姓,总该要讨回血债,错了就是错了,就算他用至纯至阳的地火,彻底销毁老宗主创造的人偶,但,又有什么用呢,死去的,总归是回不来了……”
  司辰欢听得再次蹙起了眉心。
  不是因为花缚暄,而是因为云栖鹤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那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浓烈伤悲。
  似乎他也曾经历过花缚暄一样的困境,并且,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司辰欢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偏头吻了上来。
  吻森得极深。
  -
  翌日晨光熹微,器宗便响起了厚重悠长的钟声。
  这是世家大族只有在重大庆典时才会用上的礼器。
  司辰欢揉着腰,还有些睁不开眼,云栖鹤半搂着他出门,让门外等待的楚川震惊地瞪大了眼。
  “你昨天被他打了?”楚川打量司辰欢的走路姿势,给他传音问。
  司辰欢瞪了他一眼,含糊道,“没有,你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楚川对他翻了个白眼,当先大步向前。
  偏殿门口的侍女兵人一动不动,目送着他们朝祠堂方向走去。
  一路上,无数器宗弟子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混入其中,拾级而上,远处的山风遥遥吹拂。
  司辰欢抬头,看见头顶苍穹浩瀚无际,半边尚且是浓墨近黑的深蓝,半边却已褪至浅蓝色,并且晕出丝丝缕缕的红橙云彩,曜金天河蜿蜒流过座座华丽静美的白金色供顶,流过一道无比巨大的身影。
  那是一具接天引地的巨大兵人,语言无法描述直面它时的震撼。
  它太高了,高到头扬到极致,也只能看到它冰冷无情的下颌,它又太大了,大到人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时,升起的不是赞叹,而是面对巨物的恐惧。
  天边的光线越来越盛,旭日破开云霞,金灿绚烂的日光映在镇宗兵人冰冷的躯体上,折射出一片寒光,仰头望去时,令在场众人生出一股庞大寂静的震撼感。
  “这就是器宗传世的镇宗兵人吗?”楚川喃喃道,“果真不同凡响。”
  司辰欢也咽了咽口水,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压迫感。
  大乘期的镇宗兵人,抬抬手就能把他们碾死。
  还要怎么从它身上取回金丹?
  绕是对云栖鹤充满信心,司辰欢也不免惴惴不安。
  契约大典繁琐而漫长。
  三人因不是本宗弟子,只能站在九级台阶下,旁观众多弟子手捧礼器,神情肃穆,簇拥着三人往高台走去。
  最中间自然是老宗主,他今日应该修饰了面容,虽然依旧泛着苍白,但不再如新鬼般透着死气,甚至唇角含笑,如若不知情,还以为是平易近人的长辈。
  宗主花缚暄立于左侧,一脸的阴沉连门下弟子都能看得出来,经过时不免垂首缩脖,生怕触宗主眉头。
  右侧则是花虞,她今日终于换上了器宗的明黄色宗服,盘着高发髻,露出一段修长脖颈,向来锋利的气质配上鲜艳衣裙,一时明艳逼人,不可直视。
  司辰欢目送着师娘走上白玉高台,眉头一点点紧皱。
  师娘向来慕强,对炼器更是执着,如若她当真想要契约下这具兵人,云栖鹤那边……
  一时感觉到有些头疼。
  云栖鹤还以为他在担心金丹一事,借着书院弟子服宽大的袍袖,暗暗牵住他的手:“没事,有我在。”
  司辰欢一抿唇,勉强对他扯出一抹笑。
  当祭过天地,拜过先祖后,终于来到结契环节。
  司辰欢精神一振,不免紧张起来,眼神死死盯着远处高台。
  只见老宗主取出一卷泛黄的帛书,交给右侧的花虞。
  在花缚暄阴沉的注视下,花虞打开了帛书,咬破指尖血,迅速写下什么。
  老宗主嘴中则念念有词。
  忽然间,起风了。
  这风越来越大,吹得山林呼啸作响,吹得台阶上排列弟子东倒西歪,司辰欢一手抓住云栖鹤,一手抓住楚川,勉强维持身形。
  另一侧的手心中却传来震颤感。
  司辰欢在风中,艰难看去。
  这才发现云栖鹤全身在颤抖。
  他紧闭双眼,黑而直的睫羽在眼睑投下一排颤动的光影,面色也变得苍白,像是在承受什么巨大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