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忙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刚才为了打得顺手,此刻衣摆正塞在腰间,衣袖也挽到了小臂处,实在是衣衫不整。
  “哈哈”,他尴尬笑了两声,在弟子痛苦呻-吟的背景音中,假装随意地将衣摆放下,又整整衣袖,拍拍灰,然后才像注意到台阶上的云栖鹤似的,眼睛一亮,“呀,好巧啊”。
  云栖鹤看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觉哑然失笑。
  他走进旁边的梯田中。
  还被定住身形的弟子见了他,绝望地闭了闭眼,嘴中的“呜呜”都不敢了。
  而躺在地上的弟子,也在眯缝的眼睛中看到云栖鹤的身影,当即假装昏死,痛呼都忍了下去。
  云栖鹤却连眼神都没分给两人,满眼都是眼前的少年。
  “你怎么来了?”他走到司辰欢身前,冷厉的眼角眉梢柔和下来,就像是初春融化的江水。
  司辰欢将手背在身后,假意咳嗽两声,脸上还带着激情打人后的几分红晕,一双眼睛越发漆黑明亮。
  他真诚道:“一定是因为缘分,让我们俩相遇。”
  云栖鹤:“……”
  看见对方原本冷峻的脸上露出无语表情,司辰欢这才放声大笑,笑声清越。
  然后他径直上前,抬手一把抱住了云栖鹤,“不巧也不是有缘,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兄弟可想死你了!”
  他那时少年恣意,说话毫无遮拦,也不知道自己轻轻巧巧的一句话,给对方带来怎样的轰然心动。
  “怎么了?”司辰欢松开手,见对面的人表情呆呆的,不觉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长眉一挑,狡黠道,“怎么,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
  云栖鹤回过神来,怕自己过快的心跳被对方察觉,下意识退了一步,清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又显得太空荡了些,于是迈回了原位。
  司辰欢:“……”
  他偏了偏头,一脸蒙圈。
  云栖鹤见他一脸纯然可爱的模样,终于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一笑可不得了,眼前的天地都增色了几分。
  而还在偷偷关注这边的药宗弟子,听到这冷面煞神的笑声,一时忘了伪装,纷纷不可置信地睁开眼要来瞧。
  却先跟司辰欢对上了视线。
  ……
  司辰欢当先踢了地上的弟子一脚,转头看向云栖鹤,理直气壮问:“这两人怎么办?”
  云栖鹤的眼神落到他们身上,又化作毫无温度的冰雪,如同打量死人。
  他叫了一声:“雪庭。”
  一道人影飘然落在他身后。
  吓了司辰欢一跳。
  他抬眼看去,便见那是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身玄阴门的黑色弟子服,眼前蒙了一条雪白绡缎,却仍能看出眉目从容,露出的鼻梁挺直,下颌秀美。
  对方抬起头,似乎是“看”了司辰欢一眼,然后才应了声“是”。
  他便从云栖鹤身后转出,一手一个将药宗弟子拎起,客气道:“两位,随我上山拜见药宗宗主吧。
  那两人磨磨蹭蹭,明显不敢去。
  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可惜道:“既如此,只能带你们去见门主了。”
  “我要见宗主”、“我们还是快上山吧”,两人闻言,打了个寒战,迫不及待要去主峰。
  毕竟谁不知道,当初玄阴门门主云琅能号令十万尸傀,必定是同云栖鹤一般心狠手辣之人,若是落到他手上,岂不死无葬身之地?相比之下,还是他们宗主慈悲为怀。
  就算他们真说了什么,那也不过只是口头罢了,而且他们都这么惨了,宗主一定会维护他们的!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道上。
  司辰欢方才收起视线,问道:“那是谁?”
  “白雪庭,我父亲收的徒弟”,他似乎是不愿提起旁人,一句话后便定定看向司辰欢。
  天穹碧蓝,日光正暖,不远处是药宗万顷苍翠灵田,清风拂过两人衣角,送来云栖鹤几乎融在风里的低语“我也想你了”。
  司辰欢愣了一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看见对面少年不自在的神色,他这才反应过来,眉眼飞扬,一手直接搭在云栖鹤肩上,“原来你刚才没说,是不好意思啊”。
  他促狭地凑头过来,近距离打量云栖鹤脸上的几分赧意,像发现什么新奇玩具的小孩,直笑得眉眼弯弯,“嗨呀,想我就想我了,有什么不好意思,我这么招人喜欢,想我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十五岁的司辰欢除了口无遮拦,脸皮还很厚,不要脸地自吹自擂一番。
  他本以为云栖鹤会反驳,然而对方那双下垂的眼在自己脸上一扫之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似乎是认同他很招人喜欢的事。
  司辰欢越发来劲了,如果身后有尾巴,一定翘到了天上去。
  山道上会有人经过,两人便穿过旁边梯田的一丛灌木,眼前出现一棵苍翠大树,树下设有供弟子休息的石桌石椅,从这可俯瞰大片灵田,又有边上的灌木掩映,十分清静。
  司辰欢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絮絮叨叨地跟云栖鹤说着他没在宗门这段时间,自己做了些什么。
  上到逃课气白胡子老头,下到又发现了一种好吃的野果,事无巨细。
  云栖鹤从少年软绵的话语中,似乎看到了红衣少年在书院、在山林中恣意玩耍的场面,让他不觉唇角一勾。
  然而又想到这么美好的时光自己却缺席,又不免抿直了唇。
  司辰欢没有注意到他这点细微变化,说到最后来药宗送礼,他拍案而起:“对了,那两个家伙真是可恶!”
  他将方才自己听到的闲言碎语说了出来,末了道:“究竟是谁传出这些荒唐谣言?竟然污蔑白姝前辈!虽说流言止于智者,但像我这般英明神武之人终究是少数,云唳你还是快跟你爹商量,好尽早抓住那个罪魁祸首!”
  云栖鹤见他为了自己的事义愤填膺的模样,唇角终于还是压不住翘了起来。
  “已经找出来了。”
  “嗯?”司辰欢怒气生到一半,讶然不已,“这、这么快?”
  他不是刚教训的人吗?
  云栖鹤摇摇头,道:“你之前在猎阴大会上同人发生矛盾,那一次我便让宗门去查,已经发现了是谁传出的谣言。”
  他并没有遮掩,直接将宗门世家的遮羞布在司辰欢面前揭开,“正是药宗宗主的嫡女,我母亲的大姐,白芷。”
  司辰欢不可置信,“白芷?”
  那位传说中经常无偿布施药材、免费给低微散修和穷苦百姓看病的大善人、药宗大师姐白芷?!
  虽然不可思议,但司辰欢并不怀疑云栖鹤所言。而且联想到方才那名弟子口中的话,他眼珠一转,明白过来,愤懑道:“好啊,原来竟是她自吹自擂,营造名声,私底下却拉踩白姝前辈,真是虚伪无耻!药宗竟出了这种人?不行,绝不能放过她!”
  云栖鹤按着他握紧的拳头,将他手心分开:“莫气,我爹已经知晓,此次前来,也是同药宗宗主讨个说法。”
  司辰欢被他拉着重新坐下,想都不用想便道:“哪家宗门不是饰非掩丑、爱惜羽毛?何况白芷还是宗主之女,就算药宗宗主会做些什么,也绝不会将此事公开,还是便宜她了!”
  云栖鹤看着他如此气愤,自己内心的不平也奇迹般地被抚平了。
  他拉着司辰欢的手没有放开,而是以指腹微微摩挲那一截手腕,语气深沉:“是啊,仙门世家划地而治,视普通人如草芥。鸿蒙书院建立前,寒门子弟要想拜入仙门还需要昂贵束脩,就连发现一点灵脉资源也会顷刻瓜分殆尽,除了依附大宗门外,普通修士绝无出路!我爹此次除了谣言一事外,也想让鸿蒙书院能拓印各宗一般的心法典籍,以供天下修士参阅。”
  司辰欢被他摩挲的有些痒意,然而闻此言一惊,都忘了将手抽-出:“世家会答应吗?”
  司辰欢虽长居书院,但对仙门各派的作风有所耳闻,药宗、器宗和剑宗已经在一家之姓内传了百年数代,八大世家虽有更迭,但也只在几个大门派中流传。
  为了巩固地位,各派不仅垄断灵脉资源,心法典籍也是敝帚自珍,导致只有名门才能出大宗师,也让仙门功法渐渐囿于一地,许久未有自成一派的宗师出现。
  直到十多年前,鬼蜮出身的云琅横空出世。
  然而即便天才如他,在鬼蜮大战前也是被各家处处针对、举步维艰。若不是在大战中号令数万尸愧,护住了百万百姓和仙门根基,云琅绝不能在仙门开宗立派。
  此番机缘,万中无一。
  司辰欢也听说,玄阴门收徒不论出身、不论银钱,单看修炼天赋和为人品性。
  这条门规直到十余年后,仍在仙门内被各家暗中嘲讽,说玄阴门滥竽充数、泥沙俱下,等云琅飞升后,定会瞬间瓦解。
  如此根深蒂固的世家成见,即便只是普通心法典籍,那些门派怎么可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