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怎么可能放下?
  “先生可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让我再见他们一面?什么代价都可以。”我看着那方士,说。
  那方士叹息一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陛下心有执障……唉,如果陛下真的什么代价都能接受,那么,通过‘泰山府君祭’,或可实现您的愿望。”
  方士对我说,人死之后会去往幽冥,饮下忘忆汤,再投胎往生。
  活人去不到幽冥,但是能够去到泰山。
  泰山的山神,也就是泰山府君,正是掌管阴曹地府的神祇,传说人死后魂归蒿里山,由其统领幽冥事务。
  “泰山府君祭,唯有曾封禅泰山的天命之人才能主祭,陛下您身为天子,本就身负天命,恰好满足祭祀条件。”
  “泰山府君脾性古怪,要借助他手招回魂魄,除了用心精诚外,恐怕也要付出……魂魄性命被他带走的代价。”
  我点了点头,向方士询问了祭祀仪式的详尽步骤。
  将国政交接给几位能干的臣子,择立一名宗室少年为太子后,我只身去往了泰山。
  严冬的漫天风雪中,祭祀仪式完成后,我真的见到了那位泰山府君。
  凡间寻常的牲醴贡品他果然看不上眼,听罢我的诉求后,府君告诉我,我想要换回什么,便要以同等价值的,相反的东西来换。
  要赎回他们的魂魄,就要献祭我的身体。
  要救回自己最爱的人,就只能让他们以我最恨的人的身体复生。
  此外,府君告诉我,若放弃明月,那么我便可以带着记忆,与阿惜的转世再续前缘。
  若执意让明月也回来,那么我便只能做一个游荡于世间的,无知无觉的幽魂,只能眼看着阿惜的转世与十五岁的我,产生一段不再与现在的我有关的,新的故事。
  我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
  不能放弃她,明月也很想阿惜吧。
  所以……我做一个跟在阿惜身后的游魂就可以了。
  即便阿惜的故事,不会再和我有关。
  但十五岁的我,会很感谢现在的我吧?
  我想,这个世界上,除了阿惜,最爱他的,就是现在的我了。我亲手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阿惜送到了他身边。
  十五岁就遇到阿惜的萧鸿雪,真让人羡慕啊。
  我一边笑,一边开始向泰山府君献祭这具,所谓受天命眷顾的身躯。
  我在漫天风雪里缓慢行走,手攥贴满祭祀符咒的短匕,一刀一刀地划破自己胳臂上的血管,血液星星点点地滴在素白的雪地上,凝成大片腥诡绝艳的血斑。
  渐渐的,我的步伐变得踉跄,最后彻底倒在了血泊之中,身体明明被冻得没有知觉,在这一刻竟产生了慢慢回温的幻觉,在幻觉里,我看见了阿惜。
  他很生气,责怪我为什么不好好活下去,但没责怪多久,又满脸心疼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我笑了,对他说,不是过得不好,我现在过得很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只是,太想你了。
  我们下一世再见,阿惜。
  最后,我躺在冰冷的雪地里、暖热的血泊里,幸福而安心地闭上了眼。
  ……好暖啊。
  春天快要来了,对吧?
  /
  府君告诉我,明月的魂魄中还存有部分不完整的前世记忆,在异世的她,靠着这些残缺的记忆和自己的创造想象,写了一本名为《燕武本纪》的小说。
  而阿惜,因为上辈子到最后已经变成痴傻,失去记忆,所以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前世记忆的影像。
  但命运就是如此神奇,即便没有前世记忆,他依然被出自明月之手的《燕武本纪》吸引,通过明月的描写,喜欢上了书中的“萧鸿雪”。
  与府君的交易达成后,阿惜和明月在异世的魂魄被我以“系统”的谎言重新召回了这里,借萧成亭和魏书萱的身体存在。
  府君说,萧成亭本来也想通过术法与谢韫再重活一世,但泰山府君作为司掌阴司魂魄的神祇,在我这个身负天命的人完成泰山府君祭后,为实现我的愿望,他不会让萧成亭如愿重生的。
  后来的我,只是一个游魂,只剩下一点儿稀薄的力量,在宁国侯府救下我的阿惜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化形救人的能力,只能那样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
  世道凶险,我实在担忧他们两个,便用最后的一丝魂力,以“系统”的身份,给了明月两颗转生丹药,希望可以借此多保他们一命。
  在这个世界正常死亡之后,他们依然可以回到现世。
  说到底,我做这些,只是想再见他们一面而已。
  ……
  要幸福啊。
  ——
  前尘镜上不再有任何画面,也不再有声音了。
  围着那面澄黄铜镜站立的三个人,明月,杨惜,萧鸿雪,呆怔地站在原地,皆已泪流满面。
  第134章 春来
  自吕宣落榻的别院回来后,萧鸿雪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紧紧抱着杨惜,放声大哭了一整天。
  杨惜也默默流了会儿泪,转头看着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的萧鸿雪,没忍住笑了,捏着他的脸颊肉柔声安慰:
  “哭成这样,明日还怎么上朝?不知道的,还以为昭王殿下在家被我欺负了。”
  “对不起,哥哥,我一想到我以前对你那么坏……我就……好难过。”萧鸿雪越哭越起劲,说话也抽抽噎噎的。
  “好啦,都过去了。笨蛋。”杨惜一边用绢巾给萧鸿雪拭泪,一边轻柔安抚地拍着他的脊背,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乖。”
  谁知萧鸿雪被杨惜这么一哄,直接扑进了杨惜怀里,抱着他大哭。
  萧鸿雪比杨惜高半个头,杨惜被萧鸿雪撞得身形一晃,伸臂回抱住他,无奈而宠溺地笑了笑。
  萧鸿雪在杨惜怀里哭着哭着,忽然抬起脸,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像吗?”
  “什么?”杨惜怔了一下,问道。
  萧鸿雪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着声音里颤抖的哭腔,接着说道,“所以,哥哥喜欢的,一直都是那个话本里的萧鸿雪,对不对?”
  “我……和他像吗?哥哥……喜欢我吗?”萧鸿雪抿了抿自己发白的唇,紧紧地盯着杨惜,似乎想从他脸上神情来确认。
  杨惜看着萧鸿雪这一副把自己当成替身了,还要反过来问他和书里的萧鸿雪像不像,自己喜不喜欢他的模样,心疼得不行,俯下脸吻了吻萧鸿雪沾着泪珠的发红眼尾。
  “不太像。”
  “但比起书里那个,哥哥更喜欢眼前这个总是爱哭,喜欢撒娇发脾气,总是担心害怕哥哥不喜欢他了的笨蛋。”
  “这个才是我的小雪,我的弟弟,乖乖,宝贝,夫君。”杨惜伸手撩开萧鸿雪额前的发丝,虔诚郑重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萧鸿雪听杨惜以认真笃定的语气这么说,泪水又盈满了眼眶,温热的泪滴一颗一颗,蜿蜒划过他的脸颊。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雪儿,斗篷下的那个雪儿当时和你说了什么悄悄话?”杨惜用指腹揩了揩萧鸿雪的眼泪,凑到萧鸿雪耳边,轻声发问。
  萧鸿雪搂着杨惜的腰,将头埋在他肩颈处,声音闷闷的,道,“他和我说,他很想你,很想很想。”
  “他说自己做梦都想看看你白头发的样子,你是他用命送到我身边的,让我对你好一点,不要惹你生气,让你伤心。”
  “……他还和我说,这个世界上,除了哥哥你爱我,他也很爱我。不要讨厌自己,也不要伤害自己,未来好好和哥哥一起走下去。”
  杨惜听了这话,鼻头又一酸,眼泪再度从涩疼的眼眶里淌流,他仰头看天,极力让泪不落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靠偎着,肩头微微发抖,不时传来一声不知是谁发出的,很轻的啜泣。
  这时,寝间的帷帘倏地被人掀起了。
  明月站在帷帘后,视线往里一探,见杨惜和萧鸿雪正靠着流泪,身形比杨惜高大许多的萧鸿雪还整个人都被杨惜抱在怀里哄着,没忍住笑了一声。
  “我原想着来昭王府蹭顿晚饭吃,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哥哥弟弟哭哭啼啼的?”
  明月走到杨惜和萧鸿雪身前,笑意盈盈地俯下身,凑近去看他们的脸,“真哭啦?让我看看。”
  萧鸿雪没有说话,闷闷地哼了一声,将自己的脸完全埋在了杨惜胸膛前,明显很抗拒被明月看到自己哭的模样。
  杨惜随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笑着招呼明月,“嗯,你来得不太巧,今夜昭王府怕是只有泪水泡饭吃了。”
  然后,杨惜凑到萧鸿雪耳边柔声哄了几句,便轻轻推开了他,起身去吩咐府内仆役准备晚餐。
  寝间内只剩下了萧鸿雪和明月两个人。
  明月坐在萧鸿雪对面,漫不经心地掂起一只茶盏把玩,两人正相顾无言时,待旁人一向冷淡沉默的萧鸿雪竟先开了口,望着明月道,“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