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他的声音也和融于肌理间的霜雪一般冰冷刺骨,晦暗的眸光笼罩她:“你去了何处?”
  云笙反问他:“若不是我出门,听到了消息。是不是等缨遥死了,我都不会知道?”
  沈竹漪垂眼道:“我会解决此事。”
  “你如今双腿都无法行动,孽镜台元气大伤,你们要如何解决?你一直对缨遥有莫名的敌意,万一……”
  听出她话语中的质疑与不信,他心中像是烧了一团火。
  他指骨攥得发白,盯着她腕上的鸳鸯镯,心里泛起绵密的痛和苦涩,越是这般,那双凌厉的眼中凉薄越甚:“你说得对,她的性命与我何干?她三番五次怂恿你离开我,我早该杀了她。”
  云笙顿时有些心虚:“你都听到了?她并非是有意的,她也只是关心我。”
  沈竹漪冷笑道:“关心?你与她才相知相识多久,她对你有多少真心,甘愿为你去死么?上次在蓬莱,你宁可信任她,求助她,也不肯与我透露半个字。她死了才好,死了你就不会这般惦记她。你越是在乎她,我就越想让她消失。”
  云笙有那么一瞬心慌,她转而道:“你为何什么事都要瞒着我,为何不能与我好好商量,有什么困难,我们不能共同面对么?”
  比起心急如焚的云笙,端坐于廊下的沈竹漪越发显得平静。
  他淡声道:“师姐对我,便敞开心扉了么?”
  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直直看过来,似乎看穿她的灵魂那般。
  云笙愣住了,她嘴唇哆嗦了一下,不知如何解释。
  沈竹漪冷笑道:“如有何事需要师姐出面,那便是哪日我死了,你来敛尸骨。”
  云笙错愕一瞬。
  良久,她才挤出一句:“你简直是专横自大,不可理喻!”
  “砰”得一声,她将门关了。
  后来夜里,她试图出去。
  却被孽镜台看守的人抓了个正着。
  那些人说,临近年关世道乱,想要出入都得有沈竹漪的许可。
  云笙知道,这是变相的软禁,不打算放她出去救人了。
  她又一次摔了门。
  还嫌不够解气,手刚碰到桌上的玉壶春瓶,又收了回去,目光移向压箱底的衣物,将衣物全都砸在床褥上。
  出不去便要另想办法,云笙发泄过后,当即便选择休养生息。
  只有休息好了,她才能救缨遥。
  她不再折腾了,熄了灯,倒在床上休憩。
  诸多事情耗费了她的心力,她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她又在梦中看见了那片往生镜的碎皮。
  只是这一次,这枚碎片中的景象却变得清晰起来。
  云笙的识海中传来一片尖锐的痛感。
  在她眼前,猛地涌现出波澜壮阔的景象:
  男女老少的声音,如箭矢般穿梭的光阴,定格的一幕幕,数不清的尸体,和四分五裂的天际,天空开始下起血雨。
  接触到血雨的生灵,有的死去,有的化作茹毛饮血的怪物。
  高山倾覆,江河倒流,浊气四溢,风雨飘摇中,一盏盏归阴灯漂浮着。
  天地成了熔炉,人间成了炼狱。
  她猛地惊醒。
  她双目涌出鲜血,这些过于庞杂的事情令她头痛欲裂。
  并非是往事。
  而是……往生镜预见的结局。
  第85章
  这几日,云笙没有再踏出过孽镜台。
  她很安静,也没有再与沈竹漪争吵。
  她在室内,望着窗外沉思。
  闭上眼,她在识海内,反复地端详着那枚往生镜的碎片。
  很快便到了除夕。
  云笙画了桃符,张贴在孽镜台的门框上。
  她忙活了很久,用彩纸剪窗花,又往屋里摆上了柏枝、柿子和桔子。
  到了傍晚,外头便开始放起了烟花。从孽镜台看过去,也能看见皓月高悬,火树银花。
  云笙给孽镜台每个不及束发的孩子都包了压胜钱,偷偷放在他们的枕头下。
  孽镜台中从不会庆祝这种节日,可是云笙想要将这种氛围带给他们。
  除夕夜里,宅院中。
  云笙换上了新衣,披着大红色的兔毛斗篷。
  她坐在镜前,将口脂仔细又均匀地涂抹在唇瓣上。
  镜中的少女眼眸圆润,唇红齿白,她冲着镜子一笑,弯起来的眼眸好似挂满糖霜的树枝。
  做完这一切,她沉沉闭上眼。
  在她的识海中,那枚往生镜的碎片静静漂浮着。
  纵使已经四分五裂成碎片,作为天地蕴生出的灵宝,往生镜依然熠熠生辉。
  往生镜预示出的将来,祟神会出世,苍生涂炭,万物凋零。
  这也是云笙所预料到的。
  而她,她将遵循她的命运,义无反顾地选择为苍生而死。
  镜中的那人好像是她,可又好似不是她。
  因为她不相信自己能做出这般的选择,她是多么想活着。
  这些日子,她都在识海中不停地质问起往生镜。
  凭什么要牺牲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好不容易修复了灵根,可以开始崭新的生活,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
  她只是想活着,想活着!
  后来,她再度进入识海。
  往生镜里的画面却变了。
  镜中牺牲的不再是她,是沈竹漪自焚化为红莲业火,净灭天地。
  云笙更加崩溃了:“你别想了,我和他,我们两个都不可能为这些所谓的大义而死。”
  往生镜碎片的光芒渐渐凐灭。
  后来的那些日子,午夜梦回,她都会进入识海。
  透过那枚往生镜的碎片,看到它预示的结局。
  沈竹漪被火光吞没的画面,令云笙感到深深的恐惧。
  她快要被逼疯了,想要将一切都告诉他。
  她甚至萌生出,想要和他一起逃离这里的想法。
  可是每每一闭眼,云笙便能透过镜子,看见那些死去的人和满目疮痍的世间。
  她又沉默了。
  她想活着,是想要感受这世间的美好。
  可若世间已成炼狱,所有她喜爱的事物都已经死去。
  天际没有阳光,终日下着血雨。
  四处都是妖邪,遍地都是尸骨。
  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最致命的不是已经发生的过去,是无法改变的宿命。
  她明白,当初云何月封印她的灵力,不惜将她交给蓬莱宗,为的也是想要替她改命。
  云梦历代的王女都会因救世人而殒命,无一幸免,云何月所做的,不过是想要让她从这轮回中逃脱出去。
  而沈竹漪是第二个妄图替她改命之人,所以他才会打破这枚往生镜,好似这般便能与天道抗衡,扭转宿命。
  传闻中,云梦泽有两样宝物,一样是纯阳珠,一样是寒山玉髓,由云梦的王族一脉世代相传。
  祟神以世间贪、嗔、痴,以及怨念为食,唯有至阳至刚的红莲业火能伤及他,唯有至阴至柔的寒山玉髓能将其封印。
  所以秦慕寒和魔域,才会设计毁了世代守护业火的琴川沈氏,又在灭了云梦之后,追杀身为云梦后裔的云何月。
  魔域之人一直在寻找她母亲留下的遗物,为的便是毁掉寒山玉髓。
  而他们始终也没找到寒山玉髓的下落。
  因为寒山玉髓,封印在历代王女的体内,早已与她们的骨血融在了一起,只由血脉传承。
  将此至阴之物纳入体内,所要承受的后果便是日复一日的体寒畏冷。
  而她们的血肉受宝物影响,能够驱逐浊气,疗愈一切病痛顽疾。
  自出生起,她们的宿命就已经注定。
  垂眼看着碎片里的自己,云笙耳边响起当初玄诚子所说的话——
  【此人命中带煞,冤魂缠身,本是该死之人,却又存活于世。你的一线生机,在此人身上。唯有他将你的命格背负,替你走完这条路……】
  【你二人命格相悖,注定是一死一生,阴阳相隔,难以两全。我劝缘主,莫要深陷,难以自拔啊。】
  寒山玉髓在她的血肉之中,而原本不受控制的红莲业火,阴差阳错地入了沈竹漪的体内。
  这世间唯有寒山玉髓能困住祟神的躯体,红莲业火能伤及他的本体。
  故而他们之间,命格相悖,注定要有一人,因此牺牲。
  阴阳相隔,难以两全。
  云笙握紧了长命锁。
  她要拼一把。
  她不想信命。
  -
  除夕夜灯火通明,纷扬的雪落满树,若皎白的梨花,宝马香车自街市而过,蜿蜒而过的烛火绵延。
  云笙推开门时,沈竹漪恰好收起了书案上的卷轴。
  云笙提着一盏灯笼,目光自卷轴上扫过,很快便移开。
  她道:“今日要图吉利,所有不愉快都既往不咎。你要陪我守岁,吃长寿面,喝长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