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沈竹漪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是血痕,蜿蜒的血落在雪地中,像是一路绽开的红梅。
  他伸出手,将什么东西放在了她的手上。
  “收好你的东西。”
  云笙垂下的眼睫一颤,一颗泪珠缀了下去。
  那是那一枚被竹叶包裹着的桂花糖糕。
  只是碎成了好几块,早已成了冰渣。
  她红着眼道:“谢谢你救了我。”
  沈竹漪下意识想要触碰她湿润的眼角,在看见自己染血的手时微微一顿。
  他转过身,阴沉着脸道:“我救你,只因灵契。”
  “云笙,你且记住,你身上的衣物、吃食、药膳,方方面面都比这个廉价的男人值钱,别再让我看见你为一个男人犯蠢流泪,否则你爱一个,我便杀一个。”
  云笙哑然。
  雪域妖窟一行,是她第一次下山除妖。
  自她从雪域回来后,便生了一场大病,忘记了在雪域中发生的一切,同时也加重了畏寒的病根。
  或许是她潜意识内排斥这段痛苦的回忆,现在,她却悉数想了起来。
  薛一尘并没有这般早来救她。
  而那混血的雪妖,也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死在了一场风雪中。
  她拖着木筏,濒死之际,遇到了上山的猎户。
  她身上只有一枚灵石,猎户只能救一人,便带走了沈竹漪。
  而后云笙便昏倒了在雪中。
  此时的薛一尘以功力为奄奄一息的穆柔锦吊命,无暇抽身,而尹钰山被雪妖所伤,更无法只身来救她,只得将此事传唤了宗门。
  三日后,宗门的人姗姗来迟,来到雪域,才找到了她。
  她本该死,却又顽强地挺了过去。
  自此以后,无论春夏秋冬,她都要裹上一件厚厚的斗篷。
  想要破除幻境,便要将与回忆不符的地方扼杀。
  所以沈竹漪杀掉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薛一尘,她也从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中解脱了。
  第42章
  云笙轻声道:“自我从雪域回去后,我便病了,将这一切都忘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这个幻境也悉数破碎。
  沈竹漪的背影一顿,也跟着融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在他的背影消失之后,她的声音也悄然响起:“其实从那时起,我便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喜欢,沈竹漪,我不喜欢他。”
  说完这句话,她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像是一场戏剧开场,锣鼓锵锵,满坐寂然。
  只闻高台之上,曲调婉转: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而就在这戏曲浅斟低唱之际,云笙的脑海中也莫名跟着浮现出一道画面。
  桃花落红如雨下,簇拥在琼华学宫的人们面露惊叹。
  “此人年方七岁,便能使出十八式惊鸿剑法?”
  “这你便不知了吧,这位小公子年少成名,在琴川一带,可是有名的神童剑骨!”
  “琼华学宫可是有王庭和九大世家的天才,竟无一人是他敌手?”
  云笙的目光随着春风拂过纷扰的人群,终是看清了琼华学宫的桃林中的情景。
  桃林之中,四仰八叉倒着一群朱缨宝饰的世家子弟,一抹剑光穿过桃林,桃花簌簌而落,飒然有声。
  那抹剑光最后乖巧地落在了桃林中唯一立着的人手中。
  那少年约莫七八岁,着一抹明艳灵动的红衣,容貌格外秀美,像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他挽了个剑花,挑眉间尽显倨傲:“王庭脚下的琼华学宫,也不过如此。”
  倒在地上的人不甘地骂道:“当真是狂妄,你今日只是侥幸赢了我们,报不出名头的无名之辈,也敢大放厥词?”
  身后的百里桃林像是一片粉红灿烂的胭脂云,那少年踏上剑,骄纵一笑,意气风发:“那你便记好了,我名沈霁,琴川沈氏的沈,光风霁月的霁,十年之内会是王庭白玉京剑主,青云榜的榜首,届时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识。天下第一剑,合该冠以我琴川沈氏之名。”
  婉转的戏曲之中,少年的声音清脆如玉,字字响彻桃林。
  很快,这一副生动的画卷被纷乱如雨的桃花掩盖。
  云笙眼前又陷入一片黑暗。
  直至一声刺耳的锣鼓声落下,云笙猛地睁开眼。
  她环顾四周,却发现并不是在百花楼,也不是方才的桃林,而是在一个以椒涂璧,以琉璃为瓦的宫殿中,外头正下着雪,殿内却温暖如春。
  怎么回事?她还没有出幻境么?
  还未等她想明白,便有人执住她的手。
  眼前的女子打扮像是宫婢,面色慌张,低声对她道:“听说了么?沈家那个逃跑的余孽被抓回来了,挖去了剑骨,就等着赐死呢。”
  云笙愣了片刻。
  沈家余孽……剑骨……
  是沈竹漪!
  那么现在,她应是处于郢都王庭。
  她未曾去过郢都王庭,所以这个幻境应该是沈竹漪的回忆构成的。
  方才的那片桃林,也应当是他的回忆。
  云笙强掩异样,透过殿内悬挂的铜镜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样貌。
  她进入了沈竹漪的回忆,变成了王庭内的一个宫婢。
  那和她窃窃私语的宫婢继续道:“原本这沈家余孽狡猾,藏得深,逃到了雪域去,好在一个猎户发现了他的行踪,及时告诉了王庭,广阳宫的大人领人才将他抓了回来。”
  云笙攥紧了手心。
  当时的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昏迷的他跟着她,左右也不过一死,不若托以旁人,还有一条生路。
  可那时的她涉世未深,不知道一个为利救人的人,自然也能为利出卖。
  她的指甲陷入肉中,若是当初她能再坚持久一点,带他出雪域,会不会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云笙闭眼不再乱想,继续套这宫婢的话,渐渐摸清楚了沈竹漪被关押在了广阳宫的一处宫殿内。
  她必须要在他被处死前,将他救出。
  这是他根据他的回忆构成的幻境陷阱,所以哪怕沈竹漪成功逃脱,很可能如今,幻境中就成了他无法躲避的杀机。
  云笙以打扫文渊阁的落雪的由头,偷了朱砂和符纸用以画符,入夜便借着符纸溜进了关押沈竹漪的宫殿。
  一进去,她便闻见了刺鼻的腥味。
  八角宫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放眼望去,是一片血池。
  在这血池的中央,站着一个少年。
  准确的说,他并不是站着,而是被洞穿他琵琶骨和腕骨的锁链吊了起来,胸口处破了一个大洞,犹可见里头猩红的肉,裸露出的脏器,和森森白骨,背脊处亦是如此。
  就像是将他身体里的某块骨头,活生生地挖了出来。
  圈养在此处的乌鸦站在他的肩头,啃食着他的肉,他垂着头,形销骨立,生死不知。
  云笙的嘴唇不断发颤。
  不久之前还曾见过他意气风发地立在桃林之中,如今却见到他残破的模样,这种强烈的落差感令她感到由衷的绝望。
  她记不清这几步是如何走过去的,只觉得格外漫长。
  在快接近他的时候,被锁链钉住的少年忽然抬眸,血污下的眼神似一道闪着寒光的箭矢,径直刺过来。
  他盯着掏出匕首的云笙,漂亮的眼中满是阴狠的杀意。
  然后便看见,云笙用匕首刺死了那只乌鸦。
  乌鸦的尸身坠在血河中,慢慢沉了下去。
  云笙盯着他的脸。
  以前的他生得阴柔美丽,眼尾上扬,五官还未长开来,披着长发的样子,就像是谁家柔弱皎白的姑娘。
  不似现在,眉骨和眼睛都锋利许多,纵使仍是昳丽的,却更有几分凌厉清隽的少年气。
  云笙都差点没认来,还是通过眼神辨认出了他。
  云笙哑声道:“公子,我是祁山沈氏安插在王庭的细作,是来救你的。”
  她知道,那时的沈竹漪经历了这么多,绝不会再信旁人。
  只有提及沈氏,或许能博取他的一丝信任。
  沈竹漪唇角牵动了一下,只吐出一个字:“滚。”
  云笙:“……”
  好吧,他果然不信。
  她看向头顶的锁链,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剑符。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了声音。
  掌事公公尖细的声音响起:“太子,这边请。”
  云笙一惊,四处环顾,发觉这殿内瞧着宽敞,竟无任何藏身之处,她来回跑动,没法犹豫,只好深吸一口气,藏身在了血池中。
  “吱呀”一声,厚重的红檀木门被推开,走进一名头戴皮貉帽,腰系黄金犀角带的青年。
  青年沉声道:“你们,退到三丈之外,孤要亲审沈氏余孽。”
  “是。”
  沉闷的脚步声在殿内响起,青年注视着被锁链束缚的人,白玉般的面容浮现阴恻恻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