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屋内的几人纷纷朝云笙看来。
  灵医一顿,看向云笙,磕磕绊绊道:“但若是有人身怀疗愈之血,放血引出邪气和毒素,再以其之血炼制丹药,使柔锦服下……”
  尹禾渊的目光瞬时便锁定了云笙,直截了当道:“云笙,此月你便不必去为宗内丹房舍血炼丹了,你的血用来救治你师妹。”
  早就料到的云笙忽然笑了一下。
  室内陷入一片静谧,尹禾渊蹙起眉头:“你笑什么?”
  与此同时,匆匆赶来的尹钰山和薛一尘刚踏进门,便听见背对着他们的少女一字一句道:“我此番来,便是告诉师尊,我不愿再为宗内的丹房舍血炼丹,更不愿取我的血去救旁人。”
  尹禾渊错愕片刻,随之而来的是被忤逆的暴怒:“什么叫做旁人?这是你师妹!她平日有多尊敬你,如今她性命不保,你竟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吗?”
  云笙道:“若是今日躺在那里的是我,师尊还会这么说么?”
  更何况,她不信穆柔锦会这么容易死了。
  尹禾渊面色变了一瞬,眸间愠怒更盛:“云笙,你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屡次三番顶撞师长,视同门情谊于不顾,蓬莱八十三条戒律,你犯了多少条,还没抄够吗?”
  薛一尘垂眸道:“师尊息怒,师妹舟车劳顿,一时糊涂才出此言。”
  尹禾渊冷笑拂袖道:“一时糊涂?来人,将她关去丹房,她既这般糊涂,就让她进去将那八十三条戒律誊写十遍,待到她何时清醒了,在丹房内放了血,再放她出来!”
  “是。”其余几名弟子应声道。
  那一直捂着脑袋的道童看着角落的砚台,知道这东西若是砸在他额角,轻则头破血流,重则暴毙而亡。
  他踟蹰片刻,终是趁着乱成一锅粥的众人没注意,悄悄溜去了明霞峰。
  在这宗内,只有一人能救云师姐。
  -
  云笙被关进宗内丹房的时候,恰是正午。
  他们尚给了她一丝体面,没有五花大绑地抬进来。
  蓬莱宗的丹房,她很熟悉。
  四壁内的木格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丹药,绕过中间三兽足的盘龙炼丹炉,旋转角落中的一枚天球瓶,里头便显现出一道暗室。
  她便被关在了这间暗室之中,连带着那一册厚重的蓬莱戒律。
  暗室里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摆放着一枚剔透的四角琉璃丹炉。
  这是用来炼她的血的。
  此暗室的四壁,摆放的丹药,都是以她的血炼成的。
  每月中旬,她都要来到这间隐蔽的暗室,看着刀落在她的手腕上,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掉落进琉璃皿中。
  失血的感觉很冷,混杂着苦涩的药香,逼仄压抑的丹房,这些日子构成了她回忆的一部分。
  她的血为药引,加各式的灵药,能炼作宗内的上品丹药,就连当初重伤闭关的尹禾渊,用的都是此药。
  云笙撩起袖摆,看着手腕上交错的疤痕,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
  入了夜,尹钰山和薛一尘都来看过她。
  尹钰山气势汹汹地走进暗室,本想质问云笙为何如何狠心,要眼睁睁看着穆柔锦去死,毕竟现下能救穆柔锦的只有云笙。
  可当他看见云笙抱着双膝缩在角落里,双肩瘦削,乌发低垂,只露出一截尖尖的雪白下颌的模样,心中某块地方却塌陷了下去。
  尹钰山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道:“云笙,你何必与我爹犟嘴呢?你不知他吃软不硬么?我知道你不愿再舍血,你便就破例这一次救救小师妹,我绝对会补偿你的。其他的你想怎么随心所欲都没事,但此事性命攸关,不是儿戏。我定会与我爹求情,让他不再让你舍血。我听说你滴水未进,给你带了点吃的。”
  他蹲下身,伸手去拂她的鬓发,将食盒中的糕点递给她,想要喂她吃。
  云笙却猛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因为二人的动作,糕点滚落在地。
  尹钰山只觉好心喂了驴肝肺,想骂几句,瞧见她白净的侧脸,终是不舍得骂出口,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踹开门便朝外走去。
  他走后不久,薛一尘亦来看望了云笙。
  他来时步履匆匆,显得格外疲惫:“师妹,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你和柔锦对我来说缺一不可。如今看你们一个昏迷不醒,一个被关禁闭,我亦心如刀绞。师父心意已决,我无力挽回,只能委屈你。师兄愿陪你一起,你舍了多少血,师兄便愿散多少灵力为你疗养身体。”
  见云笙始终低垂着头不发一言,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地上沾了尘土的糕点留下一句:“我明日再来看你。”
  待到夜深,云笙抬眸,看向暗室被结界封死的门窗,慢慢摸向了怀中的符纸。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只黑猫自明霞峰内走出,潜入了丹房之内。
  第33章
  “已经第二日了,她还是不同意?”
  窗边的尹禾渊负手立在窗边,透过林间的云霞看向丹房的方向。
  病榻上的穆柔锦紧锁双眉,侍奉端药的道童小厮们鱼贯而入。
  石长老摇了摇头:“倔得很,若是强取,这灵血便会无效,以血炼丹不是什么正统之法,我们也不敢大张旗鼓。”
  尹禾渊冷哼道:“只要能救人的法子,管它是非正统,不许任何人去探望,多饿几日,让她长点教训。这丫头小时候还听话得很,如今越来越无法无天,宗内还没出过一个敢与我顶嘴的。若她执意不改,不顾师徒情分,那便关进落霜境里去。”
  石长老错愕道:“掌门,落霜境可是关押罪人的……”
  这时一弟子匆匆敢来:“掌门师尊,不好了!”
  尹禾渊瞪了他一眼:“发生了何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回掌门,郢都王庭来人了。”
  尹禾渊一顿,蹙眉道:“来人便来人,郢都王庭派了什么使者来?是为乌长山之事来的?沈氏那小子不是回去禀报了么?”
  那弟子瑟缩道:“不是使者,是帝姬亲自驾临了……”
  -
  尹禾渊领着一众长老弟子匆匆赶至宗门口的时候,天际舒卷的云端飞来了一行白鹤,白鹤围绕着一顶琉璃浮雕层层相叠的轿辇。
  鹤唳于九皋,敛翅落在山野。
  轿辇旁左右立着八名白衣飘飘的宫人,他们手持宫灯,俯首低眉,直至一位梳着望仙髻身着百鸟裙的女人自轿辇上走下。
  跟在她后边出来的,是一位轻裘缓带的执扇青年,笑眯眯地环顾四周。
  尹禾渊连忙俯首行礼:“蓬莱第三十二任掌门尹禾渊,参见帝姬,参见定远王。”
  执扇青年笑了笑:“掌门不必多礼。”
  女人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而后回首,望向天际。
  天际飞来最后一只白鹤,一位身负长剑的少年自鹤背上一跃而下。
  正是沈竹漪。
  尹禾渊眼皮跳了一下,看向执扇青年:“敢问帝姬亲自驾临,所为何事?”
  执扇青年耸了耸肩,但笑不语。
  沈竹漪身着镇邪司的绯红鹤纹官服,步步走近,亮出手中的蟠龙令。
  “近日镇邪司收到检举,蓬莱宗内有人效仿魔域邪祟炼制禁药,并暗中向外高价售卖,我奉命进宗搜查。”
  他看着尹禾渊越发阴沉的脸色,笑得人畜无害:“尹掌门,烦请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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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姬驾临,镇邪司彻查蓬莱宗,丹房的吴长老是最后知道消息的。
  魔域流传出的禁药,是有延年益寿增进修为的好处,但炼制的方法却是要以人的五脏生气滋养炼丹,五脏内含有的灵力越多,药效便越好,因此近些年死于邪修的人越来越多,浊气四起,故而被王庭禁用。
  但在一些黑市中也有售卖炼制此药的原料,一些世族大家也会炼制此药。
  这些年邪祟四起,宗内亏空,他为了营生,也瞒着尹禾渊,暗中售卖炼制此药,甚至宗内有长老也在用,已经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
  炼制此药总是有掩盖不住的血腥味,故而他便向掌门提出让那叫云笙的丫头一月献一次血,那丫头的血制成的丹药也能卖出不错的价钱,但可比不上这能返老还童增进修为的禁药,孰重孰轻,他可是分得清的。
  他快步走向丹房,暗自庆幸自己已将那些藏在暗室中用以提炼丹药的东西销毁,宗内用过禁药的萧长老也死在了乌长山……
  见王庭的人已在搜查丹房,尹禾渊握紧了拳头。
  他并不知吴长老私下所为,他所担心的是关在里边的云笙被发现,叫旁人误会,丢了他的脸面。
  吴长老上前低声劝道:“掌门且宽心,丹房内的暗室设有禁制,从外看便是天衣无缝,里头的一丝声音也出不去,难以发觉……”
  王庭的人搜查了一圈,没有发现端倪。
  帝姬身边的宫人也都将四周墙上隔间的丹药一一嗅闻查验,垂首道:“回帝姬,这些都是普通的丹药,并无发现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