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需要即刻回宗,将消息禀报回去。
  此时此刻,看着这一幕,薛一尘忽觉一切的疲惫都在此刻扫空了。
  他的目光落向远处的桃树。
  乌长山上的桃花开得晚,花期也格外短。
  前些日子他们来的时候是花开的正盛时候,这几日已经有颓败之兆了。
  桃花树上的花大多有瑕疵,不是瓣叶边缘泛黄,就是干瘪无形。
  唯有临靠着小溪边的桃花树,顶部一束桃花晒着阳光的一串仍开得绚烂,便显得格外出挑。
  一朵重瓣桃花饱满,花苞沉甸甸的。
  薛一尘突然觉得,这朵桃花适合簪在云笙鬓边。
  这般想着,他便将手中的佩剑丢给了身侧的穆柔锦。
  穆柔锦猝不及防接过沉甸甸的剑,转眼间便看见薛一尘已然借着树干的力跃上了桃花树。
  薛一尘盯着那朵最艳丽的桃花,欲要摘下时,忽觉背后一股凌厉的杀气,浑身如坠冰窖。
  他瞳孔一缩,险些避开。
  冷风自鬓边袭来,只见一道寒冽的剑光穿过粉色云霞,花叶簌簌而动。
  锋利的剑刃劈断了树枝,那一束开得最盛的桃花落入持剑人的手中。
  薛一尘被迫自树上落了地。
  白鸿剑剑气如虹,色如秋霜。
  满树婆娑花影入剑端,桃花纷乱如雨而下。
  一道身影踩着桃花枝,从树上跃下。
  那道剑光流转,引入鞘中,少年负剑而立,怀中拥着一簇绚烂的桃红。
  他马尾高高,眉眼清隽,衣袍翻飞时,蹀躞上缀着的银铃也跟着“叮铃铃”地响个不停。
  穆柔锦惊呼了一声:“小师弟……”
  薛一尘握上佩剑,面容凝了一层寒霜。
  半晌,薛一尘耐着性子问道:“师弟这是何意?”
  溪水旁簪花的女眷被动静吸引,纷纷朝这边望过来。
  云笙亦然。
  沈竹漪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丝毫不见方才夺花时的锋芒:“桃花一簇开无主,我喜欢便摘了。”
  薛一尘默然,忽道:“昨夜师弟不顾长老劝告离开,今日三更,我也不见师弟身影,我对师弟去何处并不感兴趣,只是若是宗主问起来,需要有个交代。”
  沈竹漪把玩着手里的那簇桃花,眼也不抬,声音清凌凌的,透着些戏谑:“我若不想交代呢。”
  薛一尘怔了怔,便见那少年随手挽了个剑花,粉色的剑穗晃得眼花缭乱,头也不回地走了:“至于在那些老头跟前怎么告状编排,随你。”
  薛一尘看着他走向溪边的云笙,将那朵桃花别在了她发髻上最显眼的地方。
  云笙似乎不满地说了他几句,但却始终没有将那朵花摘下来。
  周围的少女们捂着嘴,偷看着俊俏的少年,又看看无奈的云笙,笑得格外暧-昧。
  薛一尘握紧了手中的剑,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
  他发现,他似乎比想象中的,更要在意这位师妹。
  云笙正是青涩懵懂的年纪,花开正盛,招蜂引蝶,容易受人蛊惑蒙骗,沈竹漪这样行踪不定目的不明的人,断然不能留在她的身边。
  作为她的师兄,他是有义务,将她身边这些隐患除掉。
  -
  簪花礼后,姑娘们便开始忙碌起来,循着溪流寻找起河蚌。
  乌长山中的河蚌个头大,也有生产珍珠的。
  若是寻到珍珠,便可拿去镇上卖,家里的父母一年都不用干活了。
  马上要回宗的云笙想要多玩一会,便也学着她们,将鞋袜脱了,把裤脚卷起来。
  五月份的溪水冰凉,飞珠溅玉,铮然出声。
  云笙坐在溪边的石块上,一双裸足在溪水中荡来荡去。
  她一会看看溪水中的鱼,一会走到岸边,留下一串水渍。
  她白葱段似的手提着裙裾,踩在溪*水中的白色石块上。
  云笙低着头,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勾着湿漉漉的鞋,鞋尖跟着她一深一浅的步伐摇摇晃晃的。
  沈竹漪看了一眼,低下头在溪流中清洗剑穗。
  他纤长的手指一节节拂过在水中荡开的剑穗,脑海中却满是她那双湿漉漉的鞋,和踩在溪流中圆润的脚趾。
  云笙玩得正欢,一尾鱼自她纤细的脚踝处掠过。
  脚踝处一片冰凉滑腻,她惊呼一声,手中的鞋子便掉在了溪流中,顺着湍急的水流朝游走了。
  云笙急了,刚要上岸去追。
  却见一只手从溪水中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的绸面鞋。
  云笙微微一怔。
  沈竹漪的手掌宽大,能一手包裹住她的鞋。
  手指纤长,尤其是中指,手背的青筋脉络很明显,在持剑拉弓的时候,会根根突起。
  看着自己的鞋被他紧握在手中,鞋面沾着的水珠顺着他手背的青筋流淌。
  云笙溪水中的脚趾紧紧蜷缩起来。
  第30章
  沈竹漪的目光则是移向另一只鞋。
  另一只鞋里头进了水,并没有漂浮在水面上,而是沉入了水底。
  他将手伸进溪水中去够,却微微一顿。
  他的指尖,又被什么咬住了。
  沈竹漪低头去看。
  发现是一枚河蚌。
  两枚坚硬的外壳轻轻咬住他的手指,他的指尖微动,便能触碰到里头的鲜嫩洁白的蚌肉。
  河蚌感受到入侵者,疼的微微瑟缩。
  它开始分泌粘液,试图像包裹砂砾一般将他的指尖包裹住。
  可却无济于事,只能被动地忍受着。
  沈竹漪浓黑的睫毛盖住了眼睑。
  这感觉和那日在木桶中,指尖被咬住的感觉很像。
  不同的是,那道伤口要更深,更加温热。
  他闭了闭眼,回想起那一瞬的滋味。
  想要再去触碰那道伤口,让指尖陷进去,让整根手指也如这般,被那伤口的缝隙容纳。
  沈竹漪这般想着,面无表情地破开了蚌壳。
  云笙跑过来的时候,看见蚌壳里躺着一枚洁白的珍珠。
  她惊喜地喊道:“有珍珠!你们快来看!好大的一颗!”
  周围的人纷纷凑上来,赞叹他运气真好。
  毕竟河蚌中就算有珍珠,也都是零星的几粒。
  很少有这般大的。
  在他们村内,找到这种珍珠,都认为会有喜事发生。
  沈竹漪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沉沉盯着满脸欢欣的的云笙。
  正在此时,有一位少女匆匆跑来,喊道:“蓬莱的那位仙师说,柳茂德和他的妻子,死了……”
  周遭的欢笑声悉数消散。
  有人轻声问了一句:“他们不是被关押在柴房么?怎么会死了呢?”
  那少女道:“据说是柳茂德疯了,嘴里嚷嚷着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他的妻子杀了之后便上吊自缢了。”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立刻赶回了村内。
  云笙看着人将柳茂德夫妇的尸体抬了出来。
  死前的柳茂德瞪大了眼,眼中布满血丝,脸上满是惊恐。
  云笙垂眼,注意到他脖颈处有一道青紫的勒痕,因是吊死,死状格外不雅,吐舌失禁。
  而柳茂德的妻子,则是被他用柴房的火把,烧成了灰烬。
  和沈竹漪制造的那场幻象中,草人的结局一模一样。
  云笙不由得看了一眼他。
  他恰巧看了看过来,轻轻一嗤:“你觉得是我所为?”
  云笙咬了咬唇,随后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你。”
  沈竹漪瞥过来,睫毛垂下,狭长的眼尾像是柔韧的柳叶。
  云笙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你一般都是直接杀了,不会这么拐弯抹角。”
  说完,她便走到出事的房内,细细查看。
  薛一尘似乎很疲惫,眼下的乌青深重,见到她便走上来道:“师妹,待到午后,我们便回宗,我需要将萧长老的尸首带回去,再将乌长山的事情如实禀报给师父。”
  “柳茂德夫妇死了,我在关押他们的柴房外设了驱邪的法阵,邪祟进不去,仵作查过,也不似人为。他之前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他已将知道的都如实禀报,我需回宗复命,也不愿再查,姑且算他畏罪自尽。”
  云笙故作惊讶,而后深深地惋惜。
  薛一尘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师妹,你被那些邪祟抓走后,真的没看见些什么么?”
  云笙摇摇头:“我当时害怕极了。昏了过去。”
  薛一尘眼中的冰雪消融,口吻亦带着满满的怜惜:“你受苦了。是师兄不好。”
  他伸手,揉了揉云笙的头:“师兄往后会多在宗内,你有什么困难,不必寻外人,都可以来找师兄。”
  云笙错愕一瞬,迅速后退,像是避开什么洪水猛兽。
  她这已经不能叫疏离,甚至能称得上是厌恶。
  她掩饰性地笑了笑:“不必了师兄,我又不是什么小孩了。”
  这种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