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樊景遥哑口无言。
  残阳在地面上挣扎着剩下一点边角,海面上闪着粼粼波光。远方的建筑,海边的树影,长椅上静坐的两个人,都成了日落下的剪影。
  樊景遥没把实话全讲出来,李晏也发现了。
  尽管樊景遥现在再怎么会装,底子里和李晏一样是个相似的倔脾气。
  三番两次下来,李晏也明白在他这儿是难听到全部了,还是要去问李士嵘。
  想到这儿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锈住了一样,忘了他父亲那么会装的一个人,这么多年来他竟然真相信他的说辞,以为樊景遥的离开未有他从中驱动的作用。
  “那现在呢?”
  风中夹杂着几声海鸟高亢的鸣叫,樊景遥感到些凉意,拢紧大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风里还有李晏低声的疑问。
  “嗯?现在什么?”
  “你现在长成个有能力有担当,能顾虑周全的大人了。”
  “嗯。”樊景遥习惯性地应了声,表示在听。
  “那你心里还有我吗?”
  拢在大衣上手顿了顿,樊景遥抬过头去看,脸上带着意外之余藏不住的茫然。
  太阳已经彻底消失不见,环海路边的灯还没开。
  离得不到半米的距离,李晏的脸在夜幕将至中模糊不清。
  可视线相对的那刻,樊景遥仍惊讶于他能看透对方眼中的所有。
  他的眼神不再如多年前那样明亮张扬,像是海风之下看似平静的海面。
  偶尔,或者干脆说很多时候,他都会佩服李晏那身横冲直撞的勇气。
  爱与恨于他来讲都很深刻,海鸟发出试探的信号,海面汹涌的翻滚可以淹没一切,樊景遥听懂了他的意思,不敢轻易回应。
  他忽然很想逗一逗李晏,不知道从哪天起养成的毛病,在成了“有能力有担当,能顾虑周全的大人”后,下意识以嬉笑的方式来回避面对自己的真心。
  “我要是说没有,你不会又在我面前哭出来吧?”
  李晏咬牙切齿:“不会。”
  樊景遥望着他有些出神,连声音都很低,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可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无所谓的样子。”
  “我会立刻和原公司续约,再也不会见你了。”
  看吧,樊景遥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是个谁也治不了的倔脾气,他对于感情之事处理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非爱即恨。
  可樊景遥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离开的十余年间,他甚至都不愿意回忆起李晏的名字。
  他的感情总隐没在刻意的疏远中,拒绝阮阿姨的领养是这样,和李晏也是这样。
  人的出现与离开是世间最常见的事,他想他就是个孤独终老的命,所有来来往往的人都只是在他的生命中途经,不必刻意期待建立亲厚的关系,离开的也无需执着。
  他陷入了巨大的、无穷无尽的思考。夜晚强烈的海风像是个旋涡,将他裹挟其中挣脱不开。
  李晏静静地看他双臂交叠抱在身前,沉浸在对人生和社会的大思考中。
  很奇怪,即便是没有照明的昏暗海边,他好像依旧能看清樊景遥的轮廓。
  实际上这个人算得上是眉眼细致,眼形狭长而尾端上扬,笑起来会格外有神采的形状。只是可惜,眼睛长在这么个人身上,被浑身的气质压得发挥不出半点优势。
  他能看到樊景遥蹙起的眉头,既是在失神,又像是在苦恼。
  随后李晏一支手撑在身。下的木板上,凑过去想看清樊景遥的眼睛。
  离得近了,一抬眼对视上,两个人都怔住。
  李晏的情绪终于平静了很多,不再像此前每次相见都一副愤怒不满和责怪的状态。
  樊景遥甚至在他的沉静中看出了些哀伤。
  人贴得越来越近,彭石公园内的夜灯“唰”地一下亮起,樊景遥如梦初醒飞速地伸手扯过李晏外套上的帽子一把罩在他头上,盖住大半张脸,又把人压进自己怀里。
  环海路上的行人比他们来时要多得多,晚饭后的时间里周围人都喜欢在海边散步。
  路灯一亮,附近走着的人才发现不远处长椅上始终坐着两个人,偶尔往那边扫过一眼,没看见什么值得注意的,便又转回视线。
  一想到在北华吃个饭的工夫都能被拍照传到网上,樊景遥都心惊刚那一幕要是被人拍到,指不定会发酵成什么样。
  始作俑者对此却根本不在意,甚至将脸埋进樊景遥怀中,不着痕迹地轻轻蹭了蹭。
  第24章 骗子潜质(往事9)
  十一月份一到,北华气温转变剧烈,俨然一副入冬的景象。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樊景遥人还在课上,黄蓉冷不防开了后门就把人揪出来,同时还眼疾手快没收了陈敏的手机,讲台上的科任老师看着这一幕,缓了半天才接上思路。
  黄蓉那个办公桌杂乱无比,不知道被学年领导点名批评多少次。起初还算收敛着整理一下,如今一升入高三,她也是彻底放飞了,脸皮厚得无人能及。气得年级主任指着她的鼻子,说她这样的老师怎么能以身作则教书育人。
  可不管谁怎么说,她依旧是我行我素。
  黄蓉从办公桌底下掏出来凳子往旁边一放,樊景遥就势坐在上头,一套流程熟悉得很。
  “我跟你说,你那个晚上的那个工作,能不能辞?”
  便利店和网咖都算是晚上的工作,樊景遥没明白她说的是哪个。
  “还几个月高考了,这会儿时间太紧张。别的小孩儿争分夺秒,你这竟然还打两份工,赶紧挑一个辞了。”
  她边说边在桌面那堆乱糟糟的东西里来回翻,终于是把那皱皱巴巴的成绩条翻出来放到樊景遥面前。
  “我们理性分析下,从分数上来看,不算是下降。但这个阶段,你仔细看看班里的学生,但凡是智商正常的哪个不是比以前用功百倍。别人都在往前走,你跟不上,那就是往后退……”
  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下,想起了谁。
  “陈敏除外。”
  樊景遥眨了眨眼睛,将视线落在那张纸上。
  要是真能拼尽全力的话,应该是远不止这个分数。
  但问题的关键或许就在于,他压根儿无法不管不顾,像其他人一样只考虑这件事。
  所有追求的一切都有个基点,在于活着。他首先得生活,其次才能再奢望别的。
  “我想想。”
  黄蓉推了下眼镜,很显然不赞成樊景遥的答复。
  她抓了抓头发,胳膊肘支在桌面上,用手掌撑着脑袋,看面前坐着的人。
  蓝白色的校服成套穿在身上,头发的长短也很符合学校规定,没有半点出格的地方,但偏偏就是一脸的不。良少年。
  好在啊,这孩子能听懂人话。叛逆多少是有点,但脑子还算拎得清。
  “你和其他学生不一样,无选择性的题海战术你没有时间,只能在效率上下功夫。这样,你现在日常生活的花销也不多吧,你把周五周六晚上熬大夜的活儿给我辞了,然后周六上午过来上答疑课。”
  黄蓉瞧他不说话,就明白他在想什么。
  “你的情况上大学再不济也是可以免息贷款的,高考结束或是到时候勤工俭学都可以赚学费,也没必要急在这一时。况且你现在再努力又能存多少呢,最后万一连个像样的学都上不了,那不就是舍本逐末,全都白忙活了?实在不行,我找校领导商量下匿名捐款。”
  “不用。”
  樊景遥飞快地拒绝这一提议,冷硬且带着不可商量的固执。
  黄蓉叹了口气:“行吧,那你好好想想。”
  尽管升入高三以来,各门各科测试小考如同家常便饭,考得人浑浑噩噩几乎麻木。但一学期里,期中、期末两次大考无论学校还是学生及家长,都较为重视,牵动人心。
  六中是普高,升学压力却比对面省重点的实验一中还大。
  以前对面是个荒废的职业学院,那会儿六中的校领导还有心情拿对面做反例。后来实验一中旧校址要改建,突然就落户到对面了。虽然说只是暂时,但这一下子给校领导搞得压力山大。
  毕竟对面再怎么样,下限也是固定的,差不到哪儿去。但六中就不一样,上限很牢固,但想要突破下限那可是轻而易举,稍微看管不住就能来个史上新低。
  所以期中考成绩一出,学校顿感压力,连夜出了个丧心病狂的整改。午休结束后直至晚自习下课期间不再开放校门,晚饭时间压缩至三十分钟内。
  六中地理位置不差,虽然身处老城区,占地面积不大,甚至相比于其他高中院校,显得很是局促。但这地方交通便利,公交线路众多,地铁线也能够得上,所以学生群体里走读的占比更大些,学校也不是半封闭式管理。
  以前中午或是晚上校门大开,离得近能赶得及的学生选择回家吃。远一点的也可以在校食堂和周边餐馆,甚至路边摊解决,总之可选择的机会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