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即使蒋平延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居心叵测,别有用心,也仍然是第一个向他伸手的人。
  是在他落水后给他衣服的人,在他窘迫时替他解围的人,在他无家可归时带他走的人,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冬天的人,第一个和他说需要的人。
  在他一文不值的人生里,蒋平延认同了他的价值,哪怕只是作为一只狗的替代品,或是作为祝憬的捉弄对象,他在不知情的那两年里,无法否认地因为蒋平延而认同了自己。
  他也是被需要的人。
  被用完就扔的是他,他在离别的那一瞬间只是很想要变成烟草里的尼古丁,成为蒋平延临死时最先能想起来的东西。
  第37章 对旧人的优待。
  周三一早,祝安津就从苏杉妤那里接了苏希回来,跟着蒋平延去医院。
  蒋平延把“讨厌小孩”这四个字贯彻到底了,自苏希被牵进门,他就没给苏希好脸色,只冷淡又遥远地站在沙发边,高高在上地垂着眸,打量着苏希。
  苏希在鞋架边赖着不往前走了,捏紧了祝安津的两根手指,用力抱住祝安津的大腿,小心翼翼地喊哥哥,又把脸埋在祝安津的腿上,试图躲避蒋平延不善的视线。
  祝安津把苏希的脑袋捂住,皱眉向蒋平延:“你不要给孩子甩脸色。”
  蒋平延抬眼看他:“有吗?”
  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要不是祝安津看见了他刚才冷沉的神色,还得以为是自己冤枉了他:“没有吗?”
  蒋平延面不改色:“没有。”
  “...”
  一如既往的厚脸皮。
  “你笑一下不行吗?”
  祝安津把苏希拉开来,蹲下身,说小希叫人,苏希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又怯生生地望向蒋平延,小声叫了句叔叔。
  蒋平延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面色更加阴沉了,苏希嘴一瘪,重新又把祝安津的小腿抱紧了,像蜷进妈妈肚子里的小猫。
  祝安津没有纠正苏希对蒋平延的称呼,虽然蒋平延看起来很不满意,但是人都二十八了,这辈分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他把苏希抱了起来,转身先一步往楼道走,绕过转角踏下第一阶台阶时,听见了家门关闭的声响,蒋平延把钥匙拧进锁芯,反锁了一圈。
  苏希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躲进他的颈窝里,有点委屈地问他:“哥哥,叔叔长得这么帅,为什么这么凶?叔叔是不是不喜欢小希?”
  祝安津往楼上看,隔着灰扑扑的栏杆空隙对上走近的蒋平延淡然的视线,又错开,压低了声音,只让苏希听见:“叔叔怎么会不喜欢小希,小希是最讨喜的漂亮小孩,叔叔只是面相冷。”
  这话不算谎言,祝安津倒是觉得蒋平延那句讨厌小孩更待考量,毕竟当年在福利院,蒋平延可是一点没表现出所谓的讨厌,也不知道是人装得太好,还是因为苏希是他的孩子。
  祝安津更倾向于第二个原因。
  *
  到了医院,蒋平延倒是没有摆什么官架子叫人来迎接、走vip通道,只和常人一样去门厅挂号,验血,排队等做心超,拿到了报告后又带祝安津去专家室里,听病情分析和治疗方案。
  他专门请来的专家团队给出的方案和祝安津跑过的几家医院如出一辙,无非就是不能封堵,保守治疗,换心移植,只是祝安津没想到,才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蒋平延就已经联系到了合适的心源。
  看来当年果然不是办不到,只是不想办。
  给苏希办了住院手续,苏杉妤在花店走不开,祝安津坐小郑的车去了店上,找苏杉妤拿了钥匙,又去家里替苏希收拾衣物和洗漱用品。
  等重新回了医院,祝安津还没进病房,就隔着门上的玻璃条看见蒋平延拿着什么东西在逗苏希。
  他拦住小郑要推门的动作,往里面看,看清了蒋平延手里是一只喵喵球的盲盒,不知道哪里来的,倒是挺投人所好。
  他把东西放在外边,叫小郑看着,自己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半点声音没发出,连面对着他的苏希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动向。
  蒋平延正在引诱苏希,完全吸引了人的目光:“想要吗?”
  因为背对着,祝安津看不见蒋平延的脸色,但光是听声音也知道没什么好的,一定算不上温和。
  苏希眼巴巴地看着人:“想。”
  蒋平延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叫声哥哥就送给你。”
  祝安津就知道人还在介怀苏希进门时叫他的那声叔叔。
  苏希非常爽快地改口叫了哥哥,蒋平延于是如言把手里的盲盒给了他,他高兴地接过,拆开了,撕开塑封发现是已经抽到过的,又失望地撇了嘴角。
  他没说什么,但年龄太小藏不住心事,失望都写脸上了,蒋平延了如指掌,又从旁边折叠椅上的纸箱里拿出来另外一盒,祝安津才发现那里有一整箱。
  喵喵球盲盒的商家很不厚道,自从火了之后就一直推出新款收割韭菜,从原有的常规款十二种和隐藏款三种,到现在直接翻了三倍,隐藏款更是出了一个新的童话系列,并且不能成套端,只能靠运气抽。
  蒋平延晃了晃手里的盒子,盲盒在里面闷闷地响:“你觉得我和你哥哥谁更帅?”
  祝安津在人背后翻了下眼睛——真是幼稚。
  苏希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分钟,面色纠结,程度不亚于祝安津问他七加五是十三还是十五的时候,就在祝安津觉得小家伙会直接利欲熏心说蒋平延帅时,苏希没有让他失望地开了口:“哥哥...更、漂亮。”
  小小年纪说话就滴水不漏左右逢源,既没伤了他亲亲哥哥的心,又从另一个角度夸了蒋平延更帅,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圆滑,祝安津没忍住笑了。
  蒋平延听见动静回了头,站直了微微弯着的身,把盲盒递到了苏希手上,面色果然如祝安津所想,是没什么情绪的:“漂亮吗?”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祝安津的笑容滞住了。
  苏希根本没在意他紧跟着的话,已经兴奋地欢呼起来:“哇!是隐藏款,哥哥你看,小希抽到了骑士黑猫。”
  祝安津看过去,那不是骑士,是童话里的锡兵,戴着高帽,瘸了一条前腿。
  兴奋不过三秒,苏希往前伸出给他展示的手没抓稳玩具,锡兵黑猫径直砸在了地上,铛一声脆响,孤独的那条穿着靴子的前腿也断掉了,彻底歪倒在地上。
  “...呜、”
  苏希的眼睛瞬间红了,充水了,可怜地睁大了:呜呜、哥哥、小希把隐藏款摔坏了,骑士站不起来了...”
  那条残腿滚在一边,配上严肃的表情,显得有一些滑稽。
  祝安津下意识抬头,蒋平延和他对上视线,面色平淡。
  苏希往床沿上扑,就要翻下病床去捡,他没空管蒋平延了,几步过去帮苏希把断腿的玩具捡起来,残肢碎片也一起:“没关系,等会儿哥哥去超市买一只502给它粘好,它就能重新站起来了。”
  蒋平延在后面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说重新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嘴动了动,又闭上了。
  苏希的眼泪还是吧嗒吧嗒掉了几滴,委屈巴巴地说他还没有给它抽到公主猫配对。
  祝安津总不能凭空给人变出一只被称为公主的芭蕾猫,他无从安慰了,蒋平延才又开了口:“别哭了,这一箱都送给你,你继续拆,没拆到想要的,我再叫人买一箱来。”
  喵喵球的力量是伟大的,苏希果然不哭了,胡乱抹了眼泪,又安安静静地拆起了盲盒。
  病房沉寂下来,只剩点抠盒子撕塑料袋的窸窣声,祝安津坐到了折叠椅上,看着苏希拆封,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蒋平延没有温度的目光完全落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蒋平延在说出那句话后,也一定想起来了在酒吧的那天晚上。
  漂亮吗?
  祝安津白,干净,秀气,单薄而不干瘦,放在福利院里一定是漂亮的,但在蒋平延那乱七八糟的社交生活里就不好说了,也许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也许还要更糟糕,否则那时也不会被那么多人审视。
  蒋平延此刻的目光也像某种审视,将要对他进行评判,下定义做结论,注视得他后背发紧,他耳后一根筋突然牵动起来,抽跳了几下,喉咙就变得干涩了。
  他看着苏希手里翻动的盲盒,思绪却混乱,全定在了蒋平延那无形又看不见的视线上。
  直到有人敲了病房门,打断了这令人不安的注视,把打包好的午餐送进来,祝安津才松了绷紧的后背脖颈,想起来小郑还被他晾在外面。
  如同得到了喘息,他迅速起身去搬行李,蒋平延则像在家里一样,把餐盒依次揭开,摆到了靠窗的桌子上。
  等祝安津把东西都放进储物柜,苏希已经把一整箱盲盒全拆完了,人脸上的泪痕还有浅浅的印子,就已经叠上掩盖不住的笑了,兴致勃勃地给他展示新抽到的三个隐藏款,分别是国王缅因、王子德文卷毛和芭蕾布偶:“哥哥!小希抽到公主猫了,骑士不孤独了,哥哥下午一定要记得买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