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江既皑嗤笑一声:“你现在就在看我。”
  秋月白以往很少有这种挫败的感觉,事实上每每面对江既皑,他都觉得自己赢不了。
  “喂,你几点下班?”他有点没话找话,杜鹃说过,酒吧凌晨两点就关门了。
  “想走就走,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可以走。”对面回答。
  “什么叫我想?我让你走你就走吗?”
  “你可以说服我。”
  “那……我们去吃绿豆棒冰吧。”
  “行。”
  半夜十二点,橡林街依旧热闹,和白天截然不同,夜晚的街道看起来要更加娇媚一点。
  从酒吧里传来清扬的爵士乐,带着音响的嘈杂,听着比人声要复古得多。
  “春风沉醉的晚上。”秋月白突然说。
  有风。江既皑觉得身上依然燥热。他归结于青年人血气足。
  不知怎得,他不带好气地呛他:“不能套用在这里,又不是环境描写,也不是春天,没有春风。”
  秋月白斜眼看他,见他气鼓鼓的,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故意又说:“我就要说——春风沉醉的晚上。”
  江既皑停下脚步,瞥着他:“你给我闭嘴,不准笑。”
  秋月白怎么可能不笑,咧着嘴刺激他。
  彼时他们已经走到杜鹃楼下,对面超市的冰箱里绿豆冰棒五毛钱一根,几个孩子光着上半身蹲在地上一边吃棒冰一边玩玻璃弹珠,时不时发出嬉戏声。
  “你真烦人呐。”江既皑的声音拔高了一点。
  秋月白瞅了他半晌,咧嘴道:“你喝酒了?”
  否则他想不到还有什么情况会让他像个傻逼一样说孩子话。
  江既皑嗫嚅道:“要你管。”
  “不要你管。”片刻之后他又纠正。
  可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对,究竟是“要你管”还是“不要你管”?
  见他仿佛苦恼,秋月白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哥哥带你吃冰棒。”
  绕过小孩子们,冰箱里雪糕齐全,唯独不见绿豆冰棒。秋月白粗略的扒拉两下,不见踪影,喊来了老板。
  “真没了,就剩这一根了,我记得可清楚,今天早上一共就进了八十六个,卖出去八十五个,还剩一个。”老板晃了晃手里的冰棒,“就是这个,最后的绿豆冰棒。”
  这话听着熟悉:老板早上进了八十六根绿豆冰棒,白天卖出去八十五根,请问晚上还剩多少根?
  秋月白不相信什么八十五八十六的,哪能记那么清楚,但他不欲浪费时间,他刚刚喝了酒,口干舌燥,现在就想吃点冰的。
  但不巧的是,他只想吃绿豆冰棒。
  于是他友好地扭头问江既皑:“你吃个别的行不?”
  江既皑摇摇头:“我也要吃绿豆冰棒。”
  杜鹃楼门口有个长椅,杜鹃说她是从一个二手家具贩子手里买的,但秋月白看样式着实和森林公园的一模一样。
  他们就坐在这张疑似公共物品的长椅上吃冰棒。
  “再来一口。”秋月白眼巴巴瞧着江既皑手里。
  江既皑大方地把棒冰递到他面前:“你可以咬一大口,我们可以不平分。”
  有寒气萦绕在脸上,对面江既皑正在咬碎一块棒冰,嘴巴上亮晶晶的。秋月白很久很久没吃过绿豆冰棒了,但他还记得它有多香甜。
  秋月白愣愣地咬了一口,不大不小,和江既皑那一口形成一个大致对称的形状。
  “要公平。”他说。
  江既皑没回话。他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他们一人一口吃着棒冰,吃到最后,左右两侧都干干净净,中间的小木棍上的却还留着,只够一人一口的量。
  “公平不了。”江既皑眼里透出一丝狡黠。
  秋月白夺过他手里的木棍,不辞辛苦走到对面超市扔了,又走回来。
  他没有再坐下,居高临下地冲江既皑耸肩:“公平了。”
  口袋里的手机骤然安静下来。
  天空中有淋淋沥沥的星点。江既皑不擅长喝酒,哪怕一杯橘子金都要晕倒,抬起头看天,他觉得脑袋里有个芭蕾小人在跳舞。
  芭蕾小人。他哥最爱芭蕾小人。他哥在脑袋里跳舞。
  又想到他哥了,口袋里手机带来的震感刚刚消退,令人厌烦,让人恶心。
  他猛然清醒过来,收回了那可笑的幼稚。“不跟你玩了,我要回去睡觉。”他站起来,立刻就抬脚要走。
  秋月白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江既皑已经走进大堂了。他坐在那里没有动,看着他的背影。
  杜鹃楼的大厅的灯有股老式少女心,让人想到1980年代好莱坞的梦境穿越。
  江既皑就在那些粉嫩欲滴的灯珠和玻璃球中直行,彩色棱镜把四周割裂成无数个,那是杜鹃闲来无事的手工艺术创作,此刻物尽其用,不仅可以提升亮度,还可以成就江既皑——他看起来落魄又漂亮,梦幻般。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人。
  他长得真他妈带劲。
  他好顶。
  猛然间有一种完全的适配,让秋月白无比心安,以至于心尖酸麻:橡林街一切幻梦般的优点,都与江既皑相辅相成。
  开始喜欢橡林街了。
  他为之着迷。
  【作者有话说】
  这个章节名称的上中下弄得我烦死了,简直多此一举,取消取消
  第十五章但他忍住了(第四天)
  关于给江既皑带早饭却拿了他一百块钱这件事秋月白要贯彻“拿人的手短”,他才不是那种占小便宜的人,所以他只好“勉为其难地”“不情不愿地”“暴躁难耐地”定好闹钟,为了展示自己的“美德”,还贴心地选择了“每天”。
  今日早餐是一份热气腾腾的生煎包,配上一碗冰豆花,以及他从蛮村拿回来的酱黄瓜。
  哎呀,都是顺路,并不是故意六点起床去买的,早起也是锻炼人心智的一种有效手段嘛,再说了,又不是要故意买给你吃的,是我想吃,否则我才不会跑那么远——他打好草稿,敲响了对面的门。
  邪了门了,这次开门倒是干脆利落,白瞎他已经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了。
  糟糕!那岂不是吃生煎的时候要烫到他!
  “我说了,别再给我送东西,弄得跟你包养我似的。”现在才八点,但江既皑看上去满精神,想必昨天晚上喝酒好睡。
  就是这张嘴真脏,难听,不如昨天晚上毛顺。
  “嘿嘿,上次你钱给多了,我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秋月白自以为很俏皮地冲他抛了个眼儿。
  江既皑蛮恶心的:“能不能别这样,我看着非常不舒服。”
  秋月白尴尬地摸摸鼻子,小声嘟囔:“真会伤人心。”
  他委屈的样子实在是可怜,江既皑也觉出自己的恶毒,略微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抱歉:“进来吧。”
  秋月白不是心细的人,没有觉得江既皑是在变相地表达歉意,他只是觉得江既皑愿意吃他的饭,刚才的窘迫瞬间消失殆尽,屁颠屁颠就进去了。
  真是没出息,幸好他没觉得自己没出息。
  生煎包刚做出来,他为了吃进去的时候保证温热,专门放在最后去买的,本来以为要在305门口等,结果现在烫得他满地找牙。
  秋月白颤颤巍巍地吸进去一口汤汁,味觉都给烫没了,老板说今天的肉馅里放了千里香,他愣是没尝出来。脑子里还要心心念念着保持优雅,不能龇牙咧嘴,真是为难。
  江既皑挺诚实,恐怕是真的不喜欢他,否则不会做出一副难登大雅之堂的表情,给人弄得直接张着嘴哈气。
  好歹没有直接吐出来,艰难咽下去,秋月白含了一口冰豆花,觉得爽了:“好吃吗?”
  江既皑真的一点瞎话不带说的:“太烫了没尝出来。”
  他不停用嘴吹着生煎,正面吹两下反面吹两下,表情很认真。人在认真对待一件事情的时候眼睛也紧随着目标,秋月白就看见江既皑盯着一个包子看来看去,不由得也夹起一颗翻转着看。
  “你看什么?”江既皑被他的动作吸引。
  “奥,我看看上面是不是有画,要不然你怎么看这么认真。”
  其实不好笑,但就是莫名其妙把江既皑逗笑了。
  这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快活。
  见他笑,秋月白也笑,笑完了他又陡然想起南疆的无花果树来。
  他和朋友在南疆徒步时路过乡下果园,见到了好几棵茂盛的无花果树。
  叶片又大又绿,河流一样分支出几大片,又像某种柔软动物的锋利爪牙,上面规律地分布着叶脉,底下垂直长着青色的无花果,灯笼一样,还没长好,但掰开已经初见粉色的果肉。
  当时刚下过雨,天空半晴半暗,天色呈现出青蓝色,就连云也带着灰调,而无花果树的青绿直冲天上,有种平静中的风雨欲来。
  和他一起徒步的朋友说那是植物的生命力,举着相机分析了一大堆构图法,让走了五六个小时的秋月白烦躁不已,他蹲在地上发疯一样地说:“绿叶子青果实灰蓝天,是啊多漂亮,如果是个画家,现在就会脱掉衣服拉着我**,这才是生命力好吗!”